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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鴿子 第19頁

作者︰亦舒

開明忽然問︰「如果不是因為子貴的緣故,我會認識你嗎,也許,在一座博物館,或是一個酒會……」

「不,」秀月慘笑,「我惟一出沒之處是富有男人留連的地方,你沒有資格。」

開明微笑,「不要再自貶身價,你我就快成為世上最大罪人。」

秀月也笑了,可是臉上一點笑意也無。

開明用手將她的頭發攏向腦後。

秀月握住他的手,「你肯定沒有認錯人?」

「這次肯定沒有。」

「那麼,讓我們回去吧。」

開明付了帳,陪秀月走到門日,她的機器腳踏車就停在門口。

「有無額外頭盔?」

秀月恥笑他,「到了這種田地,還拘泥于細節,真正要不得,來,用我的頭盔好了。」

開明無地自容。

他坐在秀月身後兜風,秀月帶著他四處飛馳,終于停在泰晤士河畔。

開明把臉靠在她背上,「河水是否污染?」

「同世上所有濁流一般。」

「據說也還有清泉。」

「你不會想去那種沒有人煙的地方。」

秀月又把車子駛走。

回到寓所,秀月斟出香檳,遞一杯給開明,才把水晶杯擱到唇邊,電話鈴就響了。

開明似有預感,「別去听。」

秀月沉默。

「只當還沒有回來。」

秀月卻說︰「要解決的事始終要解決。」

她取起听筒,才喂了一聲,已經抬起頭來,表示許開明完全猜中來電者是誰。

秀月輕輕把電話听筒放在茶幾上,按下擴音器,那樣,許開明亦可听到對方說些什麼。

那是子貴的聲音,平靜中不失愉快︰「秀月,還好嗎?」

秀月若無其事,「什麼風把你聲音吹來?」

「忽然掛念你。」

秀月笑,「這倒是巧。」

她們二人聲線極其相似,驟听宛如一個人在那里自對自答,氣氛十分詭異。

「秀月,」子貴說下去,「我倆是孿生子。」

秀月詫異,「緣何舊事重提?」

「我今日自醫務所回來,第一個就想把消息告訴你。」

秀月驀然抬起頭來,「是好消息吧?」

「是,孿生子,預產期是年底。」

秀月雙目與開明接觸,眼中流露無限無奈,她隨即問︰「開明知道沒有?」

「還沒有,我頭一個想告訴你。」

「替我恭喜他。」

子貴說︰「事實上他此刻在倫敦,你遲早會見到他,他會來探訪你。」

「是嗎,迄今他尚未與我聯絡。」

「稍遲我會打到他旅舍去。」

「恭喜你,子貴,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請勿遲疑。」

第八章

子貴忽然笑了,「勞駕你高抬貴手。」

「你是什麼意思?」

「你會做什麼,別越幫越忙就好,秀月,祝福我。」

秀月低下頭,「我由衷祝福你母子。」

電話掛斷。

秀月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再斟一杯,站起來,面對牆壁,很溫柔地說︰「我想你最好回酒店去听電話,然後,馬上趕回家去。」

開明不語。

子貴分明知道他在這里,故此電話尾隨而至。

那樣苦心斗爭,根本不似子貴,可見一切都是為著他。

他再開口之際,聲音已經沙啞,「你說得對。」

秀月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啞然失笑,「時間統共不對,有緣無分,再說,你我尚有良知,不是一對狗男女。」

再回轉頭來的時候,她淚流滿面,可是許開明已經走了。

開明回到酒店,更衣淋浴,收拾行李,訂飛機票,一切辦妥,子貴的電話來了,料事如神的她知道他辦這些事需要多少時間。

開明裝作十分驚喜的樣子︰「我馬上回來。」

幣上電話坐在靜寂的酒店房里良久,自覺是天下最孤寂的一個人,然後他鼓起勇氣,出門去。

餅一兩個月子貴月復部就隆起,不過不肯休息,照;日上班,十四周時已經知道懷著雙生子,許太太大樂,特地回來替他們打點一切。

子貴與婆婆甚為親厚,對她的安排統統表示歡迎,言听計從,許太太心滿意足,每日加倍努力張羅。

開明索性放開懷抱,任由母親替嬰兒訂購衣服鞋襪小床小台,以及托人尋找可靠保姆等等。

「我是一定會留下來替你打點一切的,你放心。」

開明想說他一點也沒有不放心。

許太太每次都陪著媳婦到婦產科醫生處檢查,子貴看醫生陣仗龐大,有時邵令儀也一塊去見習,許太太愛屋及烏,稱她為大小姐,又替媳婦撐腰說︰「現在我就是子貴的親娘一樣,」加上準父親開明,把候診所擠個水泄不通。

到後期又問子貴可需到外國生養,子貴立刻搖頭,許太太于是更安心部署一切。

家里人忽然多起來,開明覺得安全得多,反正總有人在說話,他不必開口,更多時間做獨立思考。

他母親說︰「已進入第七個月,子貴體重已增加幾達二十公斤,她怎麼還不告假。」

開明答︰「她自己是老板,向誰告假。」

「身體應付得來嗎?」

「她自有分寸。」

「你勸勸她。」

開明很怕與子貴單獨談話,是他做賊的心虛對子貴那雙洞悉一切的雙目有所畏懼。

他希望孩子快些降世,名正言順可以眼皮都不抬地閑閑地道︰「孩子的媽,如何如何……」

日子近了,許家真正開始忙碌,保姆也已經上工,女乃瓶爿‘始堆起來,小衣服一疊疊那樣買,許太太逐件欣賞,會情不自禁興奮地飲泣。

預產期前三個星期,一日,子貴來敲開明房門︰「是今天了。」

開明惺松地問︰「你怎麼知道?」

「有跡象。」

一看鐘,是清晨六時。

「別吵醒媽媽,讓她多睡一會兒,我去把住院行李拿出來。」

「由我打電話通知醫生。」

開明辦妥一切,出來照顧子貴,發覺她已經梳洗完畢,換好衣服,坐在那里喝牛女乃看早報。

能夠這樣鎮靜真是好。

開明說︰「醫生叫你立刻迸院。」

子貴抬起頭來微笑,她胖了許多,皮膚依然晶瑩,輕輕說︰「我看完副刊馬上動身。」

開明坐下來,他倆的感情像是回復到早期剛認識之際那般純真,他問她︰「專欄有那麼好看?」

「是呀,若今日不能自手術室里出來,也叫看過副刊,你說是不是。」

開明溫柔地說︰「你不會出不來的。」

「是,我也那麼想。」

他握住她的手,「拜托了。」

「別客氣,讓媽睡到九點半吧,這一覺之後她恐怕有一陣不得好睡了。」笑得彎下了腰。

開明送她入院,醫生趕來檢查過,定了下午三時正做手術。

子貴說︰「你去上班吧,我正好睡一覺。」

「我回去叫媽來陪你。」

「把令儀也請來。」

開明笑,「再請多一名,你們可以搓麻將。」

「對,由你通知秀月。」

開明好久沒听見這個名字,不由得一怔,半晌攤攤手,「我不知她在何方。」

「不在倫敦,就在巴黎。」

「來不及打這場麻將了,你知會她吧。」

在車子上,開明想到去年初見秀月時,也是這種天氣。

他伏在駕駛盤上良久,才開動車子。

許太太得知媳婦已在醫院里,不禁嘩然,出門時連鞋子都穿錯。

開明並沒有去上班,他得替女士們張羅吃的,他帶著保姆去買點心水果糖。

時間比他想象中過得快,子貴被推進手術室一小時後一對嬰兒便由看護抱上來。

許太太榮升祖母,急不可待伸手去抱,一看嬰兒的小面孔,怔住,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開明嚇一跳,怕有什麼不妥,連忙探頭過去。

誰知許太太喃喃道︰「弟弟,這不是弟弟嗎,兩個弟弟!」

開明一看,果然,嬰兒五官與他記憶中的弟弟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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