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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信子 第24頁

作者︰亦舒

「錢呢?」我問。

「錢我有,你放心,可是第一件事是要把你從這個鬼地方救出去。」

「什麼鬼地方?這個地方又有什麼不妥?」我抓緊著酒瓶,「喂,如果你還是我朋友——」

「我們找個中國澡堂去洗澡,走!」他拉著我走出酒吧。

戶外的陽光使我張不開眼楮,我懶洋洋的跟在後面,什麼也不在乎。

他幾乎哭出來,「ST,你不要嚇我,告訴我你只是在找靈感,下一部小說你打算寫醉漢的故事,是不是?」

我喃喃的說︰「萬境歸空。」

他說︰「外頭發生了好大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茫然問︰「什麼事?」

「你們中國人的事,你難道不知道?」他把我拉到報攤去,「最短的政變,看見沒有?」他指著報紙的頭條,「他們失敗了,代價慘重。」

我眯起眼楮,只看見一個「宋」字,仰起頭就笑,笑得彎下了腰,眼淚都流出來。

「ST!ST!請你控制自己。」經理人把我拉進車子里。

我手舞足蹈的笑,經理人用手掩住了臉,我嬉笑地拉開他的手,問︰「老鄉,我是否慘不忍睹?」

洗完澡,他把我拉著去剪頭發,換衣服,他鐵青著面孔︰「你跟我回紐約,我佔你的收入百份之五十,我不能隨你在陰溝中爛死!」

「給我一點酒。」我哀求,「酒!」

他把我帶到他住的大酒店套房,打開酒櫃的門,取出一瓶拔蘭地,擲在我懷中。

我喝了兩口,擦擦嘴,有點鎮靜。

他說︰「你需要一個精神治療科的醫生。」

我躺在他的床上。「他們失敗了。」我說。

「誰失敗?」經理人間。

「姓宋的一家。」

「什麼姓宋的?」他不耐煩,「我得幫你找到家人。」

我害怕,又牛飲了兩口拔蘭地,「你去找誰?」

他咆哮︰「你的妻子,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我顫抖,「我的女兒已經死了。」我飲泣。

他瞪我一眼,取起電話便打。

我看著他撥通了電話,指名道姓的要季鮑瑞芳通話。

「季鮑瑞芳……」我念念有詞地讀這四個字、忽然悲從中來,「她不再姓季,她已與我離婚,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了。」

經理人粗暴地罵我,「喝你的酒,閉上嘴巴!」

然後他專心對著電話咕咕噥噥的說了許多話,我一邊喝酒一邊流淚,然後一切開始模糊,我心情又開始愉快,哼起歌來。

不要在乎,我告訴自己,不要緊,醉鄉不住住何鄉?

「該死的人!」我推開經理人,他竟拿了濕毛巾朝我臉上蓋,「喂!別騷擾我。」

「你醒一醒,」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我呆呆的看著他。

「你,」他不置信的問︰「你為了一個女人,弄到這種地步?」

我點點頭。

「她結果並沒有跟你?」

我搖搖頭。

他嘆口氣,「ST,你真的可憐,你是一個老好人,不應落得如此地步,你的毛病是什麼,你知不知道?你不曉得該幾時停止,你感情太過放肆,就像你的小說,常常不知所雲,小說可以改寫,你的生命卻不能再來一次,ST,你這次一定要從頭開始。」

我待他說完了,問他︰「為了什麼?」

「為了你自己。」他用力搖我。

我攤攤手,「五百年後,又有什麼分別?」我說,「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他用手帕抹汗,「ST,你別烏搞,你一定要再開始寫作!為我,為家人,為你自己,別灰心,你的女兒要來看你,情形沒有那麼壞,你振作一點。

女兒!我手一松,酒瓶落在地上。

「盼妮,你那漂亮的女兒,記得嗎?」他拍我的肩膀。

「盼妮?」我呆呆的看著他。

「馬上來了。」

我問他︰「我……我看上去怎樣?會不會叫盼妮失望?」

「你看上去像一堆垃圾,」他嘆氣,「你還是以前那個季少堂嗎?你去照照鏡子!」

我掙扎著站起來,「我不是已經洗過澡了?我身上是新衣服……」

「ST,我真想哭。」他說。

我默默的坐在椅子上。

有人敲門,經理人高聲說︰「進來。」

門推開,盼妮亭亭玉立的站在我面前。

她長大了漂亮了,面型跟瑞芳一模一樣,不愧是一個美人,我羞愧的叫她︰「盼妮,你——好嗎?」

「爹爹。」她坐下來。

我別轉頭、不敢應她。

「你怎麼了?你怎麼到了今天這種地步?」她問。

我輕輕的說︰「我對不起你們。」

「一年多的事了,爹爹,我們都不想再提。」她說,「媽媽現在教書,生活很平靜,今天我來,她叫我把這個還給你。」她打開手袋,拿出一只織錦袋,交給我。

我接過,並沒有打開,盼妮說︰「你不看一看?」她替我打開來,拎出一條鑽石項鏈。

我震動,「不,你拿回去,我不要再見到它。」我狂叫,如見到一條蛇。

盼妮嘆口氣,「媽媽並沒有怪你。」她說。

「眯眯,我們的眯眯——」

「眯眯的事,可能發生在任何家庭中,」盼妮的眼楮看著窗外,「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得壽終正寢,宋榭珊把我放出來,媽媽已經很感激。」

「什麼——」我問,「你說什麼?」我轉向經理人,「酒︰我要酒。」

經理人又倒了杯拔蘭地給我,我喝了兩口,听盼妮說下去。」

盼妮低聲說︰「我不想再提這件事,可是媽媽叫我說明白給你听。」

我始終沒有再把頭抬起來。

于是盼妮緩緩的說︰「那天我記得是眯眯要吃冰淇淋,你記得嗎?我們與你分手後,在咖啡店叫了兩客香蕉船。眯眯說了許多話,都不像一個孩子,她說︰‘剛才那個魔術師,他叫我小面孔。'

「我說︰‘什麼小面孔?’」

「她說︰‘我另外一個名字。’」

「我笑,眯眯還有什麼別名?可是她又說︰‘我認識那個人,我以前見過他。’

「我又笑,她怎麼會有朋友?所以也不去理她。她接著抱怨媽媽一定要她讀書,同學都對她不好,爹爹不疼愛她,她說的話都似一個大人,我覺得非常不自然,于是催她回家。

「那天司機沒有跟我們出來,原本我想叫他來接,但是怕等,于是與眯眯走出去叫車,眯眯比我走得慢,等我回頭,只見一個男人用一塊手絹蒙在眯眯的鼻子上,她失去知覺,被那陌生人抱在手中,我剛要叫喊,另外一個男人用刀指住我,明晃晃的尖刀下,我不得不听他的命令,踏上一部黑色的車子。

「車子開到郊外停下,我看見宋路加,他很客氣,不過態度冷冰冰的,把我們姊妹關在一間房間里。

「眯眯很快的醒來,她很懂事,沒有哭喊。監視我們的人手上換了手槍,我覺得好過一點,槍說什麼都比刀好。

「宋路加撥通了電話,令我與家人說話,我知道這是綁票,反而放心,我忽然想到那個認識眯眯的魔術師,對住電話大嚷起來,宋路加叫我听話,他的聲音很可怕,為了壯膽,我就罵他,說他害死馬可……

「我哭了。拘留所很舒服,要什麼有什麼,我睡不著,翻來覆去,不知道他們目的是什麼,但我有信心,即使是天上的月亮,爹爹也會設法弄給他們,因為爹爹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她說到這里,我慚愧的掩住臉。

盼妮接著說下去︰「那夜我被聲音吵醒,睜開眼,看見宋路加坐在我們床前,他像一尊石像似的,動也不動。

「我很害怕,鼓起勇氣問‘你接到我們父親的消息沒有?我們可以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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