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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水長流 第4頁

作者︰于佳

隨水沉吟了片刻,玩弄著垂在拇前的發辮,她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見的聲音述說著原由。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長流費盡了耳力,也沒能听清楚。「你說什麼?什麼不能睡?我听不見。」

小妖精火了,顧不得那一點點的不好意思,甩開發辮大聲地吼了起來︰「我說我怕把你為我梳的發睡亂了,所以一夜都沒敢上床安睡,只是瞪著床整整瞪了一夜——這樣你听見了吧?」

他听見了,還很清楚,長流蒼白的臉上漾著淡淡的笑痕。真是一個奇怪的小妖精啊!平時凶巴巴又極端強勢,原來她是如此愛惜他為她梳的那麼簡單的發式,原來她也有害羞的時候。

他失態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放心地去睡床塌上吧!亂了的發我可以為你再梳。」

「你真的肯為我再梳?」這時候的隨水忘了身為妖格的強制特權,竟為了他這個死鬼的小小承諾興奮不已。遇見他之後,她越來越不像一個千年修行的妖精了。

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飄在前頭不忘回頭招呼她,「該吃早飯了,細粥可以嗎?」百年的時間足以鍛煉他的廚藝,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常家大少爺。

提到吃,隨水再度興奮。緊跑兩步,她毫不避諱地拉住他寬大的衣袖拖著他往前走。感覺到地真實的踫觸,長流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他那套「男女有別」論。就像她說的那樣︰她不是女孩子,他也不是男人;她是水妖精,而他……是一個死鬼。

忽咯了他心底的糾結,隨水只是一個勁地嚷著要吃人間的早餐。長流用微笑做著回答,飄人後堂,他去廚房做些簡單的餐點。

「你等急了吧?可以吃了。」當他端著細粥飄然而至,隨水已經趴在了石桌上。是餓的嗎?

「隨水……隨水……」他輕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她的身體能為他手上的餐點挪出個地兒來。可惜小妖精根本不買賬,依舊我行我素地趴在那兒跟他叫板。

長流蒼白的手有些疲倦了,將餐點放在一邊,他顧不得什麼禮節,親自動手將她搬到一邊。他還沒踫到她的身體,只听見細細的聲音從她的身體里發出來,仔細一听——鼾聲!這小妖精居然在等待早餐的短暫時間里睡著了,還是這種呼呼大睡,看樣子這一夜沒睡對她而言真的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而折磨的來源竟是為了保護這一頭實在好看不到哪去的發式,值得嗎?小妖精,值得嗎?對著她的睡顏,長流問得有些悲哀。

她睡得很沉,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睡神的懷把,這是長流成為鬼之後怎麼也辦不到的。

每次合上雙眼,他總是看到一雙縴細的手將他推開,那雙手的主人還大喊著︰「鬼啊!有鬼啊!別踫我,你這個丑惡的死鬼別踫我——」

他從睡夢中驚醒,腦海中再次出現那讓他永世難忘的畫面︰青綠色的水溶成一個深深的游渦,它帶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墜入湖底,墜入地獄,墜入世間的輪回。而他卻只是握緊了拳頭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在手邊結束。他不是無力改變,而是無心救贖。因為他是丑惡的死鬼,正如她所說的那樣!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很羨慕正在美夢中的隨水,這一點羨慕讓他一再放棄自己克守的男女有別。伸出手,他抱起了她那如水波般的身體,兩個交疊的身影悠悠然地飄向暖閣。

一路上,他不時地低頭俯視她的睡容。她的嘴角漾著淡淡的水痕,那是小妖精的笑容吧!像西湖的朝陽般有著醒目的喜人。

是夢見什麼歡樂的事了嗎?為何笑得這樣甜美?是水底嬉戲的魚蝦,還是湖面泛舟的游人?

亦或者,是將要和他「在一起」的永恆?

第二章

大約是白日里睡得太好,以至夜深人靜時隨水還是毫無睡意。翻來覆去的結果是海藍色的長發成了一頭雞窩,懊惱地坐起身,小妖精決定去找長流談判。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讓他答應跟她在一起,雖然她是不懂他口中的「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啦!

但是,她喜歡現在的生活。有他在身邊,就是比那些魚蝦在身邊的感覺好太多了。沖著這一點,她也要他陪著她去隨水長流。管他同不同意,她是妖精她說了算。

飛過花園,越過長廊,她竄到了他所在的主樓,心里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把他從睡夢中搖醒。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的內閣,她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不在!他居然不在床塌上。是在書樓嗎?隨水心里想著,法力已經開始朝書樓的方向感應他的存在。

雖然認識他不是很久,但她知道這個死水鬼是個絕對的書呆子,一天十二個時辰至少有六個時辰是書不離手的。他很有學問嗎?不知道!想她隨水將所有的時光都奉獻給了修行,能懂得經常的「常」不是長久的」長」純粹是語言習慣,不知道的水鬼還以為她多有學問呢!

這有什麼大不了,人間的女子識字的也不多啊!尤其是在這個動亂的南宋年間,能安穩地活著就不錯了,還識字?想得美吧你!

奇怪!怎麼使了半天的法力還是感應不到那個死鬼?隨水掐指算了一算,似乎從他為她梳發以來她的法力就無法對他起到任何作用。這個作用主要是說她無法向對其他比妖精低等的存在物那樣去感應他的存在,他的心思,他的靈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他在為她梳發的過程中禁錮了她的法力?不可能啊!除非他是神,否則以他的靈力絕對做不到這一步。

先不管這些,找到他再問個清楚不就得了!

隨水懸在常府的上空,以她的法眼四下觀察著,尋找那片蒼白的身影。

在那兒!他正飄在常府南隅後花園的圍牆處向對面的府院遙望著。隨水記得長流曾經說過,與南隅相鄰的是府縣一戶落破的大家

徐宅。如此夜深,他飄在半空中望著人家宅院做什麼?

隱約有什麼東西在叮叮終咚響個不停,好奇心驅使著小妖精施展法力遁去自已的身形,變成一團水氣毫無生氣地臥在長流的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長流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仍做著每夜他都要完成的晚課——窺視。

從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見徐宅佔地不大的花園,每晚的這個時候鏡花小姐都會坐在庭院里撫琴,今天也不例外。而長流依舊像三年來的每夜,凝听著她的琴聲,凝望著她的容顏。

她很美,整個容顏達到了宋人對美的全部要求,絲毫不受戰亂的影響;她的發髻很美,梳著世間最流行的宮善,一看就知道經過了丫環的精心裝扮;她的琴聲很美,算不上精湛卻足以像她的容貌一樣出眾——這所有的美加在一起還不足以征服長流的心,最重要的是她那張歷經了百年輪回的臉龐。

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看鏡花小姐看得出神,隨水卻看他看得莫名其妙。他的眼中閃動的那些亮光是她弄不懂的原因所在,就像……就像海馬爹爹看見海馬娘親的模樣。難道這就是他對「在一起」的定義嗎?他想和那個制造出叮叮咚咚聲響的丑八怪在一起?

這個猜測讓隨水有些惱火,無形的身體有形的力量,小妖精毫不客氣地伸出腳——「咚」的一聲,她把長流飄在空中的身體給踹到了地面。長流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親近了堅硬的石板路面,鬼身體所感覺到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叫出了聲︰「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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