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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跳牆 第12頁

作者︰余眇

「女兒的惡名近鄰皆知,爹不用整天掛于嘴邊。」她手中的酒杯與硬木桌面踫撞出聲。

「出去!一回來就氣我,以後不要你給我送什麼好酒,也不用你煮什麼好菜!」雙臂一抬,一桌的酒菜全散于地,紅綠混雜,杯盤狼藉。而翻桌面的老者,一個站不穩跌坐在圓凳上喘氣。

雙眉打成結,知道任何言語在此時都只是火上澆油,雲顏看了生氣的雲易擇一眼,揮揮衣袖,走出自家的院門。

月光清亮,蟲鳴鳥寂,還有門扉掩合時的「吱呀」聲,皆勾起她淡淡的愁緒與滿肚子的失意。

不想嫁人有錯嗎?一輩子的終身大事,僅僅與對方幾個照面就能決定?而且嫁人真的適合她這樣不受拘束的個性嗎?誠如他爹所言,她只會吟幾首詩、教幾年書、釀幾壇酒、燒幾碟小菜,光憑這些是當不成一位賢妻良母的。比如此刻,夜深人靜,會有哪家姑娘媳婦像她這樣獨自走在空蕩蕩的青石磚道上?

夜間的晚風拂過袖底,全成空,了然一身的寂寞呵……她抬眼正視自己前方無盡的暗色之路,萬萬料不到弄堂轉角處某個人就在月華寵罩中。

他不說話,遠遠地站著凝視著她,仿若等了很久。

「謝大人……您怎麼……會在這兒……這個時候?」分明是自己開口說話的聲音,听來卻不真實得像夢。

「盈兒說你回家看看,護衛和丫環一個都沒帶,我見時候不早有些擔心。」沉沉的嗓音,給人以堅定的安心感。

雲顏心微動,與他那雙漆黑深沉的星眸相望,隨即不自在地扭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環視四周,確定一切不是夢中的依稀幻影。

「要大人煩心了,其實隨便吩咐哪個侍從捎個口信便可,您不必親自走一趟。」

兩人並肩沿街朝謝府的方向走,她輕聲細語,恐驚了銀華月夜的靜謐。

沒有立時回答,片刻後謝君恩才平淡地道︰「昨日回府,直到今天都未能和先生單獨說話。先生還記得我離府之前,你我之間所立的約定嗎?」

不經意地笑著,她看他。

「我以為大人不是貪杯之人,原也只是個小約定,大人公務繁忙忘記了理當是平常事。」

「約定即約定。」鐵鋒鋒不容絲毫余地的語氣,正合他一板一眼的性格。

「大人說得是,您看今晚月色不錯,不如我就趁此機會還了早些欠的酒債。」

「悉听尊便。」

「大人,小女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有關此次我帶回府的艷紅姑娘吧?」就如他事先所料,艷紅一進府,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在議論。最令人頭疼的是謝盈,晚間摟著他的脖子便胡言亂語。一個勁地追問他帶艷紅回府,是否是因想娶艷紅為妾。

「差不多吧,我只想知道大人帶一名風塵女子回府的用意何在?」

「先生怎看出她是風塵女子?」他的表露稍稍驚異。

「眼角的滄桑,眼中游移不定的風情,一抬足一舉手時無意流露的媚意,言談之中的輕浮……不瞞大人,我年少輕狂時曾女扮男裝跟隨一班紈褲子弟進過八大胡同。所以,凡是此中女子,我一見即知。」

不得不再次細細打量眼中做出驚世駭俗之事的女子,謝君恩心里五味雜陳。

「大人還敢將令千金托于我門下嗎?」她挑釁似的問一句。

「啊,只要你不帶她進八大胡同。」抿緊的唇,認真的眼神,絲毫听不出半點玩笑的意味。

「大人準備如何安置艷紅呢?」

「府里缺個管事的女人,讓她當李管家的下手未嘗不可。」

「原來如此。」她唇角含笑,語意不明。

同望明月當空,兩人各懷心思,古街漫長,結伴同行也不過半個時辰。奇特的是,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走謝府的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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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進廚房做兩個下酒菜,大人您在水榭等我可好?」

「我貪雲先生水酒一杯,沒想到會如此麻煩先生。」他惟有歉意地苦笑,「先生以後不必多禮稱我為大人,就直呼我君恩便可。」

「于禮不合吧?」不似他為人的個性,她一時不便答應,畢竟她僅僅是他請的教書先生。

「雲先生不像是那種拘泥于禮教的人。」

兩人不由相視而笑,雲顏道︰「那您也不必整日間稱我‘先生’,就喚我雲顏。」

「自然,那我先至水樹處等你。」

廚房內燭火映出下廚人窈窕的影,傳出鍋碗瓢盆的嘈雜聲,謝君恩一時未挪步,有些痴迷。

兒時的江南夜涼如水,陣雨後夾有濕意的風吹過園里微微傾倒的籬笆。鄰家養的大黑貓悄無聲息地輕

躍上仍亮著燈火的廚房木梁。屋內灶旁生火的女子,以絲巾輕擦額頭的汗珠,文靜秀氣的眼眉間透露家道中落的悲傷。

風動,影動,燭火動。

清秀美麗的五官過早的浮上了憔伸和滄桑。全因苦苦的思念、期盼和寂寞。

「君恩,趁天涼快,等娘燒了水,你就洗個澡。」不復當年黃駕輕啼般的婉轉嗓音,她只是夜夜哭啞嗓子的活寡婦。

又或趁夜深無法人眠,她熬了綠豆蓮心湯放人園里的井水中冰鎮……夜復一夜,直到他弱冠之年參加鄉試前的那夜,才無處尋覓每晚她伴隨廚房燭燈的身影。

彷徨啊,在怨恨那男人負了自己的娘親時,自己也負了已逝的妻。而多年後的此時此地,他又為何情不自禁地欲接近雲顏呢?

無從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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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西沉,暗色湖光映有樓閣燈影,萬籟俱靜,但聞得一記幾欲無聲的嘆息。端上桌的白瓷大圓盤內拼

裝著色香味俱全的五味下酒菜,啟了封的酒壇邊放著一把銀壺,兩只晶瑩五杯。干燥的夜風吹散彌漫開的陳酒芬芳,酒未人喉,已有三分醉夢的愁滋味。

「廚房的灶火已熄,我見還有些豬肉、雞肉等剩菜,便做了這個五味小拼盤,您試試味道如何。」雲顏先為謝君恩斟上一杯「竹葉青」,笑道。

燈火搖曳,紅汁、白肉、青蔬、黃素、焦魚,色澤相宜。夾一塊碧綠的姜汁刀豆人口,脆女敕的口感有雞湯的鮮味,外帶些微的醋酸。

「雲先生……哦,雲顏,這姜汁刀豆味道正好,平日府里的廚子做得不是偏咸就是偏酸。」

「也就這姜汁刀豆是我用晚餐時剩余的刀豆,重新用雞湯、米醋、姜汁、香麻油調制的。其他四樣小菜皆未經我手調制,全用現成的。平日間不見您對飯菜有任何只字片語的評論,沒料到私底下還是有好惡的。」

「又不是盈兒那般年紀的孩童,怎好意思為一筷姜汁刀豆橫眉豎眼。」以往嚴肅的神情有所緩和。

雲顏吸一口「竹葉青」,笑眼相望。

「只是好惡,為何說不得?若您真的覺得我的手藝不錯,等改日您有閑,我下廚燒幾個您喜歡的小菜,如何?」

「我倒是口福不小,先要了你的酒,現在又有機會見識你的廚藝。看來,月底除了給你教書的銀子,還要再加廚子釀酒的工錢。」

「有得賺總是好的,您不這麼想嗎?俗話說‘千里做官,只為吃穿’。您當真是為國為天下走上仕途的?」三杯酒人肚,她話語間顯出譏嘲的真性情。

「為國為天下?」四分酒意,他挑了挑眉流露出不屑,「為誰的國,為誰的天下?只為一君。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他要其生便生,要其亡便亡,說什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然滴水匯聚成海,豈不又要一個滄海桑田的變化?人生幾何,能經得幾個滄海桑田?我不過是途經廟堂之門的酸書生,終究榮華富貴一場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自也不求留個生前生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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