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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畫顰 第7頁

作者︰未稚

糟糕!水沁泠心下大驚,余光飛快一瞥遠處的修屏遙,他正巧下了窗台,並沒有看見方才的一幕,但他如今正朝自己走過來!

怎麼辦?若她現在去撿肯定會被他當場發現,她知道的——她的任何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可如果她不撿起來,那紙包漂在水里那麼明顯,他一樣會知道那紙包里面裝著的是什麼——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水沁泠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怎麼辦怎麼辦?若是被他看出自己的企圖,她的所有努力便也付之一炬了。然而——正心急如焚時,她的眸光倏忽一亮,看見搭在馬廄欄檻上的一塊舊麻布——「真髒,該擦擦身子了。」她嘴上笑吟吟地說著,一面迅速抄手取餅那方麻布,丟進水槽里,並熟練地用麻布裹起那個紙包,擰成一團後再取出——

等到修屏遙走到她身前時,並沒有發現絲毫異樣。

「修大人怎麼也過來了?」水沁泠一面擦拭著馬背,一面回眸看他,笑意從容。

「你又想同我說明什麼?說明你吃苦耐勞、能屈能伸?」修屏遙斜挑了眉,倒是有幾分稀奇。她本是個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大家閨秀,在她身上卻沒有半點恃寵而驕的小姐脾氣,相反手腳勤快得很,「還是說——你是想向我證明,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指的自然是他寵幸的女人。

「不不,修大人多慮了。」水沁泠不以為然地笑笑,「我只是閑來無事,想多了解這些人的生活和苦衷。」她言語誠懇,「若想治理天下,祿為蒼生,首先便要學會親近民意,不是嗎?」瞥見對方眼底的將信將疑,她抿嘴又笑,「修大人無需驚訝,這些事情我在水家也會做,嚴父慈母,是不會因為家境闊綽便縱容自己的孩子的。我爹——」她突然頓住,沒有說下去。

「听聞令尊令堂過世較早?」修屏遙接過她的話。難怪水家的三個孩子很早自立,接替父母掌管家業。他倒是有幾分欣賞。

水沁泠低眉沉默許久,突然輕呼一聲︰「噫,噫!我竟將飲用水當成盥洗的水了,這就去換一盆來!」她似乎急著想要逃開,手中攥著那塊麻布亦不曾放下。

修屏遙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中精光起伏不定。竟是第一次見她這樣慌張無措——是因為他說中她的痛處了嗎?

「水沁泠,你究竟在藏什麼?」

呼——總算是化險為夷了。等水沁泠捕捉痕跡地處理掉那個紙包,整理好心緒回到馬廄時,修屏遙竟還在那里。猛然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她心中又是一跳,這家伙不會是瞧出什麼端倪了吧?

卻見修屏遙悠悠一笑,「慌什麼?過來給我謄幾個字。」

第三章鸞刀縷切空紛綸(1)

為臣者,執笏也。

依照頤安國律,朝廷官員從三品以上,執玉笏進諫,前拙後屈;五品以上官員執象牙笏,前拙後直;其後執竹木笏,七品以下官員不執笏。「笏,禮玉藻。笏天子以球王。官分九品,執笏者各司其職,次第進言,不可逾越。」——語自《頤安正史》。

書齋之內,水沁泠略微驚奇地盯著桌上那方金笏。純金打造的笏板,長約三尺有余,底面浮雕著鳳凰的暗紋,貴氣宛然。這樣奢侈的東西,乍看只覺得是與納言進諫沾不上邊的。

拿來顯擺的還差不多。水沁泠暗暗吐舌。

「這可是先皇御賜的玩意兒,連老骨頭也討不到的。」修屏遙覷她一眼,想到接下來要看她的「好戲」便愈加的興趣盎然,「此次會試人才輩出,不知水姑娘可有把握擠入前兩百名,參加最後的殿試?」他一面假裝正經地問著,一面轉身從書架頂端翻出一疊試卷,所有舉人及監生的答卷竟全部掌握在他手上。

所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是先皇給了他這樣的權力,便連鸞姬太後都顛覆不得。

「小女子不才,還需修大人手下留情才是。」水沁泠低眉順目,答得誠懇。

修屏遙不置可否地笑笑,輕而易舉便找出她的那份答卷,那卷面已全被墨汁污染,根本分辨不清原先的思路,他伸手撫上唇瓣,眼底笑意愈深,「你可還記得自己所答的內容?」

「忘了。」水沁泠誠實搖頭。早就料到這場會試的結果全在右大臣指掌之內,所以那份答卷原本就是她胡亂涂鴉,隨性而談,她記得才怪。

「那我破例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重新作答一遍。」修屏遙指指桌上的文房四寶,「我倒要看看,同樣的試題,你是否能給我更好的答案?」

水沁泠沉默許久,搖頭道︰「能不能用我,其實修大人心里早已有數了,不是嗎?」她彎眉笑了一笑,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修大人原本看中的就不是我的思路,而是我的字。」她從來低調內斂,唯有在說那句話時透出一股凜然的自信。她其實是個有銳氣的姑娘,只是她的銳氣絕不等同于驕傲——那是一種溫和的,鈍鈍的銳氣。是她的神韻,是她的風骨!「我相信自己的字,如同修大人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顧自己受傷的右手,揮筆蘸墨,瀟灑寫下「國家」兩字,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剎那驚艷逼人,「我是怎樣的人,縱然霧里看花,修大人好歹也能瞧出七分,不是嗎?」

我是怎樣的人,縱然霧里看花,修大人好歹也能瞧出七分,不是嗎?

不——他沒有那個能耐,他僅能瞧出三分!只是三分而已!修屏遙的胸中莫名一陣激蕩,那一股無法言喻的滿滿充斥胸腔的情緒,不是氣,是欣喜!他簡直愛煞了她此刻揮斥方遒、意氣凜然的模樣!嘖,他牙根極癢!恨不得連皮帶骨一口將她吞入月復中!

「修……大人?」水沁泠驚訝地看著他臉上的陰晴變化,也暗暗為自己捏了把汗。這人忽喜忽怒的可真令人提心吊膽。

「呵……」修屏遙低低笑了起來,咬著她的耳朵,「我極喜歡你的字啊,真是喜歡得心肝都疼了。」嘴上說著曖昧不明的話,一身的花草燻香也伺機貼近過來,「我馬上得去上朝,你便幫我將需要上奏的要事都抄在這金笏上,如何?」

水沁泠眸光微閃,從容不迫地應了一聲︰「好。」

並未出乎修屏遙的意料,水沁泠看似性子溫吞緩慢,做起事來卻毫不拖泥帶水,且上手很快,不消片刻的工夫便已依照他的指示將那些地方官員呈上來的公文篩選出來,抄在一旁的宣紙上。她自小練的便是草書,如雲如水,謄寫要事言簡意賅,遇到瑣事便一並刪減,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平生一雙慧眼,能辨良莠。此姝若從官,定然五品以上。

修屏遙便坐在一旁悠哉地品著昨夜的殘酒,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篩選好了,便用一般的墨汁抄在金笏上嗎?」水沁泠突然偏過頭問他。

似乎是被她眸中一瞬炫目的清光刺到,修屏遙竟頓了半刻,「你以為呢?」他笑著反問。

又要考她?水沁泠在心里暗嘆口氣,掃視了一番書架,而後取餅擺在最中央的一只紅木匣子,那書架上面落了一層灰垢,卻唯有這只紅木匣子依舊光新,定然是經常使用的。小心地揭開蓋子,她瞬間了然,「這是……霰水墨?」

霰水墨,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可以寫在金銀器物上,墨澤光鮮,遇水不化。

見修屏遙露出默許的目光,水沁泠頷首一笑,便又動筆開始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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