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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過期居留 第20頁

作者︰張小嫻

「為甚麼你可以同時愛著兩個男人?」周曼豐問她。

王莉美笑了笑︰「他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丈夫和情人,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這就是地為甚麼同時愛著他們的原因。這個答案,是如此理所當然。

那一刻,周曼芊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很笨。她該問自己,她又為甚麼只能愛著一個男人呢?她慘然地笑了。

離開診所的時候,王莉美指著她桌上的傳呼機,說︰

「現在已經很少人用傳呼機了,而且你的傳呼機還像掌心那麼大。」

「是的,我這一部是古董。」周曼芊笑笑說。

這一部傳呼機,她一直舍不得換掉。即使是去了美國讀書的時候,她還是托範玫因為她繳付傳呼台的台費,保留著這個傳呼號碼。也許、不知道哪一天?姜言中會想起她。那麼,當他用以前地號碼找她,還是可以找到。

留著一個號碼,不過是為了守候—個人。

那天晚上,姜言中說他想要過一些一個人的日子,他沒說那段日子要有多長,只是她也沒想到已經有那麼長了。她一直盼望他過完了一個人的日子,便會回到地身邊。

姜言中已經喝到第三杯expresso了。

「十二歲之後,我的夢游癥也消失了。」他說。

「那麼,你十二歲之後的事呢?」韓純憶問。

「那時我剛剛開始發育,你不是想知道詳細情形吧?」他打趣地說。

「我從來沒听過你的情史。」

姜言中笑了笑︰「我才不會這麼笨。我告訴了你,豈不是變成你的小說題材?」

「難道你沒有被人愛過,也沒有愛過別人嗎?」

「沒用的,我不會告訴你。我不相信女作家。」

「那算了吧、反正你的戀愛經驗也不會很豐富,」

「為甚麼這樣說?」

「你是個表面瀟灑,內心柔弱的男人。我有說錯嗎?」

韓純憶怎麼會這樣了解他呢;他有點尷尬。

「你想再要一杯咖啡嗎?」姜言中問。

「好的,我還想談下去呢。」韓純憶托著頭說。

現在坐在診所里的男人,名叫梁景湖。他的女兒梁舒盈是東區醫院的護十,周曼芊在那里待過一段日子,跟她是舊同事。幾個星期前,這位還有一年便退休的教師穿上死去的太太的裙子,打扮成女人在路上徘徊,被警察逮住了。粱舒盈希望周曼芊可以跟他談談,她答應了。上一次,梁景湖是和兒子一起來的,他甚麼也不肯說。今天,他沒有預約,自己—個人跑來。

梁景湖哀傷地思念著逝世的太太。那天晚上,他身上穿著的裙子,還有假發,高跟鞋和皮包都是亡妻的。雖然這種做法有點不可思議,但是,他太思念地了。穿上太太的衣服回去他從前每天送她上班的路上,彷佛也能夠喚回那些美好的歲月。

「我是不是有病?」梁景湖一邊說一邊流淚。

「不,你沒有病。」

「我以後也不會這樣做了,我不想失去我的兒女。」梁景湖說。

每一個人都會用盡方法去跟自己所愛的人更接近一些。這位可憐的男教師,穿上亡妻的衣服,讓妻子在他身上復活,那樣他便可以再次撫模她,再次牽著她的手陪她走一遍他們從前常常走的那段路。周曼芊想夢游一回,卻比穿上舊情人的衣服要艱難許多。

開車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了,周曼芊月兌下大衣,趴在床上,把護照和機票從狀邊的抽屜里拿出來。明天,她要起程去美國羅省參加一個研討會。剛才跟範玫因吃飯的時候,喝了—點酒,她昏昏地睡著了。

她覺得很冷,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天台的地上。她手中拿著家里的鑰匙,身上穿著昨晚臨睡時穿著的衣服,左瞼擦傷了,還在淌血。她為甚麼會在這里呢?

她跑到大堂找管理員。

「周小姐,早。」管理員跟地打招呼。

「你昨天晚上有沒有看見我?」

「是啊!我半夜三點多鐘巡邏的時候看到你在天台。」

「我在天台干甚麼?」

避理員搔搔頭,說︰「是的,我也奇怪,天氣這麼冷,你站在那里不怕著涼嗎?

但昨天晚上的星星很漂亮,漫天都是。你靠著欄桿,看著天空,我想你是到天台去看星星吧。」

「我的眼楮是睜著的還是閉著的?」

「當然是睜著的。」

「那謝謝你。」

「周小姐,你臉上有血。」

周曼芊模模自己那張幾乎凍僵了的臉,笑著說︰「不要緊。」

不管是甚麼原因,她夢游了。她半夜里模模糊糊地爬起來,拿了鑰匙開門,然後走上天台,在那里看星星。第二天早上,當寒冷的北風把她吹醒時,她躺在地上,對所發生的事完全沒有記憶。她和姜言中一起夢游了。就像姜言中六歲邪年一樣,她也是去了天台。如果可以,她想再睡一次,再夢游一回,那麼,就可以更靠近他一些。

第二天,周曼芊懷著快樂的心情登上飛往羅省的班機,夢游的後遺癥,是她著涼了,患上重感冒。但她很樂意有這個病。身上的感冒是夢游的延續,讓她還可以沉醉在那唯一一次的夢游襄。

幾天之後,她從羅省回來。當她去領回行李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行李輸送帶的旁邊。那個背影很熟悉,是他嗎?男人回望過來,真的是姜言中。他也看到她了,靦地跟她點了點頭。

「你也是從溫哥華回來的嗎?」姜言中問。

「不,我是從羅省回來的。」

姜言中看到她的鼻子紅紅的,聲音有點沙啞。

「你感冒嗎?」

「是的,是重感冒。已經好多了。」

「有沒有去看醫生?」

「吃過藥了。」

姜言中不知道說些甚麼好。「哪一件行李是你的?」他終于說。

「還沒有出來。」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問姜言中︰

「你還是一個人嗎?」

他微笑點了點頭。

她看見她那個皮箱從輸送帶轉出來。

「我的行李出來了。」

「是哪一個?」姜言中問。

「灰色的那一個,上面有鴿子的。」

「我看到了。」

姜言中替她把那個皮箱拿下來。

「謝謝你。」

「要我替你拿出去嗎?」

「不用了。」她提起皮箱。

「再見。」她回頭跟他微笑揮手。

天黑了,姜言中已經喝到第十一杯expresso,他有點醉了。

「你想不想听—個關于背影的故事?」他問韓純憶。

「是未自清的那篇《背影》嗎?」

「不。是另一個背影。」

「嗯。」韓純憶點了點頭。

「男人跟一個女人一起七年了。他很愛她、日子也過得很甜蜜。一天、他發現自己原來一直也在逃避和遷就,他根本不喜歡這種生活,不是不愛她,而是他發現他正在一點一點的失去自己。一天晚上、他終于告訴她,他想一個人過日子。第二天,女人提著一個皮箱離去。他坐在書桌前面里著她的背影。那個皮箱或許重了一些,她的肩膀微微地向一邊傾斜。她回頭跟他說︰「你打電話給我吧。」他答應了,卻沒有實踐諾言。許多年後,他跟她重遇。這一天,她也是提著那個皮箱。這一次,那個皮箱太重了,她的肩膀重重地向一邊傾斜。這些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離開她是對的。既然他不享受那種生活,他不想騙她。早點分手,她還可以上愛另一個人。然而,重逢的這一天,當他再一次看到她提著皮箱離開的背影,他很內疚。他曾經是多麼的差勁,為了自由,辜負了一個愛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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