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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過期居留 第13頁

作者︰張小嫻

「你是誰?」

「我是阿綠的女朋友。」

「你找我有甚麼事?」

「我想告訴你,阿綠死了。」

梁舒盈本來滿懷希望來這里跟阿綠重眾,現在,竟然有一個自稱是阿綠女朋友的陌生人告訴她,阿綠已經死了。那個根本不是甚麼「尋人網站」,而是一個專門作弄人的網站!

「我是在收拾阿綠的遺物時,在那本書里無意中看到你們的照片的。」紀文惠說,「請你原諒我用阿綠的名義找你。我覺得我應該把他的死訊告訴你。」

這個女人看來不像是作弄她。那麼,阿綠的死是真的嗎?他這麼年輕,不可能的。

「阿綠是怎麼死的?」

「他參加賽跑時突然昏倒了,是心髒病。」

「你為甚麼要告訴我?」她流下了眼淚。

「因為你們曾經一起呀!」紀文惠天真地說︰「照片上的你們很幸福。」

「是的,我們是初戀情人。」

「喔,原來是這樣,可不可以告訴我,阿綠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很好,真的。」

「我知道。」紀文惠微笑說。

「我在護士學校的時候,他在念大學,大家可以見面的時間不是很多。為了幫補家計,他每天下課之後還要去替學生補習,又要去教夜中學。我埋怨他沒時間陪我,我們為了這個原因常常吵嘴,後來也就分開了。」

「跟那本《生活在他方》有甚麼關系?」

「我們第一次約會,就是去逛書店,那本書是當天買的。我們都很喜歡那個故事,後來,阿綠又買了一本給我,所以,我們每人也有一本。」

「原來是這樣。」

見面之前,紀文惠本來很想知道阿綠有多愛這個女人。然而,這一刻,她根本不想知道他愛她們哪一個多一點,她甚至不介意阿綠愛另一個女人多一點。這又有甚麼關系呢?阿綠已經不在了。

「謝謝你給阿綠—段快樂的日子。」紀文惠由衷的說。

「你也是。」梁舒盈含淚說。

「你最記得阿綠的甚麼?」

梁舒盈笑了起來︰「他穿衣服太老實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年!」

「對呀!他就是這樣,我從來沒見過他穿牛仔褲。」

「他會穿咖啡色襯衫配藍色褲子,難看死了!」

「是的,他穿衣服真沒品味。但是,這是他的優點。」

「是的。」

忽然之間,一種幸福而悲哀的感覺幾乎同時從這兩個女人的心底涌出。她們對望著,雖然素昧平生,因為愛過同一個男人的緣故,卻變得很親近。她們微笑相對,互相慰藉。

一支童音唱頌的《平安夜》飄來,縈繞心頭。

「這是《平安夜》嗎?」梁舒盈問。

「是的,聖誕節快到了。」紀文惠說。

「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

靜享天賜安眠,靜享天賜安眠——」

這不是《平安夜》,對她來說,這是一支最哀痛的情歌。

梁舒盈伸手模了模紀文惠的臉,從她的鬢里變出—朵暗紅色的聖誕花來。

「送給你的。聖誕快樂。」

「你會變魔術的嗎?」

「是一個病人教我的。本來我是想變給阿綠的。」

「謝謝你。聖誕快樂。」

夜里,粱舒盈把她一直放在抽屜里的那本《生活在他方》拿出來,里面夾著她和阿綠的一張合照,跟阿綠收起的那張,是同一張。照片上的阿綠,真的很幸福。那時候,她太任性了。兩個人最初走在一起的時候,對方為自己做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們也會很感動,後來,他要做更多的事情,我們才會感動。再後來,他要付出更多更多,我們才肯感動。人是多麼貪婪的動物?

多少年過去了,她才知道自己最愛的是阿綠。她以為如果阿綠也思念她,他會找她的。也許,某年某天他們會在路上重逢。

紀文惠告訴她,阿綠出事之後,被送進東區醫院,那不正是她工作的地方嗎?她回去翻查急癥室檔案,果然有阿綠的入院記錄。那一天,她不也是在醫院里值班的嗎?原來,他們已經重逢過了。

她爸爸因為太思念死去的妻子的緣故,穿了妻子生前穿過的裙子和她用過的皮包,回到他從前每天陪她上班的那段路上徘徊,結果被巡警逮住了,以為他是個易服癖。思念,是多麼的淒苦?爸爸可以穿著媽媽的衣服來懷念她,紀文惠也留著阿緣的衣服,她卻只有一本《生活在他方》。阿綠的確已經在另一個地方生活了。書中的詩人,在結局里死去。書的故事與名字,難道是一個預言嗎?她顫抖著雙手翻開書的第一頁。這些年來,她不知道重看過多少遍了。可是,這一次,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兩個人分手之後,天涯各處,不相往還,我們總是以為,對方還是活著的。原來,那個人也許已經不在了。

相約在意大利餐廳見面的那天,她以為她和阿綠唱的是一支重聚的歌;誰知道,阿綠沒有來,也永遠不能來了。她能為他唱的,也只是一支安魂曲。

第七章

從溫哥華飛往香港的班機,已經在停機坪上等候,乘客們陸續上機。莫君怡用育兒帶把兩個月大的兒子系緊在胸前。她左手拿著機票,右肩搭著一個大棉布袋。重甸甸的棉布袋里放著嬰兒尿布,女乃粉、女乃瓶、毛毯和孩子的衣服。她幾乎是最後一個進入登機走廊的。

空中小姐看到這位年輕的媽媽,連忙走上前,問她︰

「太太,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她客氣的說。

「你帶著孩子,是可以早一點登機的,不用跟其他乘客一起排隊。」空中小姐說。

「是嗎?」

莫君怡從來就沒有使用過這種媽媽優先的服務。她以後會記住。這種方便,是單身的時候沒有的。

這班機差不多全滿。狹窄的甬道上,擠了幾個還在努力把隨身行李塞進頭頂的箱子的乘客。孩子在她懷里不停扭動身體,莫君怡狼狽地在機艙里尋找自己的座位。

她的座位就在甬道旁邊,是她特別要求的。她的左邊坐了三個人,是一對老夫婦和一個男人。男人的膝蓋上放著一本韓純憶的小說。

莫君怡先把大棉布袋放在座位上,然後松開育兒帶,那樣她便可以抱著孩子坐下來。孩子的小手使勁地扯著她的衣領,她一邊的帶都露了出來。她拉開他的小手,他忽然哇啦哇啦的哭起來,似乎老是要跟她過不去。她發現遠處好像有一個熟悉的人。她抬起頭;就在抬起頭的一剎那,那個人已經投影在她的瞳孔上。

她連忙坐了下來。懷里的孩子仍然不停的哭,他用手不斷抓她的脖子,在她脖子上抓出了幾道紅色的指痕。她的眼淚簌簌的涌出來。

為甚麼會是他?為甚麼會是在這里?

杜蒼林就坐在後面。剛才看到他的時候,她看到他身邊坐著一個女人。那個人,大概就是他太太吧?她跟她在腦海里想像的全然不同,她一直想像她是一個自私而相貌平凡的女人。可是,坐在他身旁的她,雖然平凡,看來卻很賢淑。她的肚子微微的隆起,幸福地依偎著丈夫。她有了身孕。

「太太,你沒事吧?」坐在她旁邊的男人問她。

「我沒事。」她一邊哭一邊說。

看到孩子在她懷里不斷掙扎,他問她︰「要不要我替你拿著你的寶寶?」

他很快發覺自己用錯了字眼,嬰兒不是物件,不能拿著。

「我是說,要不要我暫時替你抱著你的寶寶?」他誠懇的說。

「不用了,謝謝你。」

「我姓姜,有甚麼事,盡避開口。」

「姜先生,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糟糕?」莫君怡微微抬起頭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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