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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里的單人床 第9頁

作者︰張小嫻

「上來看看。」我帶你到閣樓。

「你一直也住在這兒﹖」你驚訝。

「是最近的事。」我拿走沙發上的枕頭和被子﹐「隨便坐。」

書桌上的那塊手燒瓷磚﹐給你發現了。

「我在馬德里買的。這個女病人﹐像不像我﹖我覺得這個醫生很像你﹐他的頭發跟你一樣﹐茂密而凌亂。」

你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先吃藥吧。」你說。

我倒了一杯水﹐把你給我的藥拿出來﹐里面總共有四種藥。

「這麼多﹖」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熱﹐所以帶了退燒藥來。」

我用手模模自己的額﹕「這樣不知道是不是發熱﹖」

你把右手放在我微溫的額上﹐說﹕「是有一點發熱。」

你的聲音在顫抖。

我伏在你胸前﹐這一次﹐我們之間﹐再沒有抱針。

第一次踫到你時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

雲生﹐是否我們都在尋找一份久違了的溫柔﹖蘇盈等待﹐原來是一種哀悼原來你的等待﹐是一種哀悼。怪不得你說﹐等待﹐並不是為了要等到那個人出現。

第二章

雲生﹕

一個人在展覽館跑了一天﹐眼花撩亂。在一個攤位上﹐我踫到了四年前在這個場陛里

認識的一個法國女孩。四年前﹐我、徐銘石和她﹐談得很投契﹐晚上還一起去吃漢堡牛排﹐回到香港之後也經常通電話。後來﹐她離開了那間布廠﹐听說是瘋狂地戀愛去了。

沒想到今年又踫到她。

我們熱情地擁抱。

女孩叫阿芳。

「你的伙伴呢﹖」她問我。

「今年只有我一個人來。」

「今年的天氣壞透了。」她說。

她揚起一塊布給我看﹐是一塊湖水綠色的絲綢﹐漂亮極了。

「用來做窗簾太浪費﹐該用來做婚紗﹐這樣才夠特別。」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

是的﹐那將是一件別致閃亮出塵月兌俗的婚紗。

展覽館關門後﹐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飯。

「我結婚了。」阿芳說。

「恭喜你。」

「又離婚了﹐所以回到布廠里工作。」她說﹐「現在我跟我的狗兒相依為命﹐你跟誰相依為命﹖」

我怔怔地望著她﹐答不出來。

我們在餐廳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終于想到﹐與我相依為命的是回憶﹐是你給我的回憶。

那天晚上﹐我在閣樓的窗前看著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燈下。

別再說我誤會。

「那不是很好嗎﹖」惠絢說﹐「真沒想到進展那樣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歡你。」

只是﹐我心里總是記掛著﹐你在六十五支竹簽里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終于會和你等

待的人重逢。那時候﹐我該站在一旁為你們鼓掌﹐還是躲起來哭﹖我在為你縫第三個抱枕。

第三封信也放在這個用深藍色棉布做的抱枕里。

雲生﹕

有沒有一個游戲﹐叫「後悔的游戲」﹖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個竹簽的游戲。

我不知道那預言什麼時候會實現。

也不知道當它實現時﹐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記你在孤燈下消失的背影﹐忘記在某個寂寞的晚上﹐你曾給我你的溫柔。

蘇盈

那天晚上﹐我帶著抱枕﹐到醫院找你。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本來應該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還沒來﹐有個小孩子剛剛被送

進來﹐要做手術。」你說。

「什麼手術﹖」

他在路邊吃串燒時﹐不小心跌倒﹐竹簽剛好插進喉嚨里。

為什麼又是竹簽呢﹖

「我很快回來。」你匆匆出去。

我喜歡看到你趕著去救一個人的性命的樣子。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听診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自己的心跳﹐戀愛的心跳聲好像特別急促和嘹亮。

一個穿白袍的年輕女子突然走進來﹐嚇了我一跳﹐我連忙把听診器除下來。

她看到我﹐有點意外﹐冷冷地問我﹕

「秦醫生呢﹖」

「他出去了。」我站起來說。

她抱著一只金黃色的大花貓﹐那只貓的身體特別長﹐長得不合比例﹐像一個拉開了的風琴。她瞄了瞄我﹐然後熟練地把貓纏在脖子上﹐那只怪異的貓像一條披肩似的﹐繞過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馴服了。

找不著你﹐她與貓披肩轉身出去了。

我看得出她和你的關系並不簡單。

在你的辦公室等了三十分鐘﹐我走出走廊﹐剛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談話。

她安靜地听著你說話﹐乖乖地把兩只手放在身後﹐跟剛才的冷漠﹐彷佛是兩個人。那只怪異的貓回頭不友善地盯著我。

道別的時候﹐她回頭向你報以微笑。

「對不起﹐要你等這麼久。」你跟我說。

「竹簽拿出來了沒有﹖」

「拿出來了。」

「那小孩怎麼樣﹖」

「他以後再也不敢吃串燒了。」你笑說。

「那只貓很奇怪。」我說。

「哦﹐是的﹐本來是醫院外面的一只流浪貓﹐牠的身體特別長﹐可以放在脖子上打個結。你手上拿著些什麼東西﹖」

我把抱枕從手提袋里拿出來。

「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說。

你在臉盆洗了一把臉。

「如果太累的話﹐不要出去了。」我說。我在想著那個穿白袍的女子。

「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月兌下白袍﹐換上外套﹐問我﹐「去看電影好嗎﹖」

在醫院停車場﹐又踫到剛才那個女人﹐她正開著一部小房車準備離開﹐貓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揮手跟你道別﹐雖然我站在你旁邊﹐她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要看什麼電影﹖」在車上﹐你問我。

「隨便吧。」我說。

在那個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原來我的對手並不是只有阿素一個人。

在電影院里﹐你睡著了。

你送我回去的時候﹐我把你給我的鑰匙從皮包里拿出來。

「差點忘了還給你。那天要到你家掛窗簾布﹐你交給我的。」

「哦。」你把鑰匙收下。

你竟然不說「你留著吧」。

我以為你會這樣說的。

我難堪地走下車﹐匆匆跑上我的閣樓﹐那是我的巢穴。

「嗨﹗」你在樓下叫我。

我推開窗﹐問你﹕「什麼事﹖」

你拿著鑰匙﹐問我﹕「你願意留著嗎﹖」

我真恨你﹐你剛才為什麼不說﹖

「留著干嗎﹖」我故意跟你抬杠。

你為難地望著我。

「拋上來吧。」

你把鑰匙拋上來﹐我接住了。

擁有一個男人家里的鑰匙﹐是不是就擁有他的心﹖那天﹐我和惠絢去買口紅。

我拿起一支櫻花色的口紅涂在唇上﹐這是那個女子那天用的顏色。

「他喜歡這個顏色嗎﹖」惠絢問我。

「希望不是吧。」

「那你為什麼要買﹖」

因為我要跟那個櫻花白的女子競艷。

真傻是吧﹖

「穿著白袍﹐可能是個醫生。」惠絢一邊試口紅一邊說﹐「你為什麼不問他她是誰﹖」

「那樣太著跡了。」

我望著鏡子﹐我的頭發還不過留到肩上。

「有令頭發快點生長的秘方嗎﹖」我問惠絢。

「有。」

「真的﹖」

「接發吧。」

「我是說真發。」

「他喜歡長發﹐對嗎﹖」

「不﹐只是我覺得還是長發好看。」

我放下那支櫻花色的口紅﹐我還是喜歡甘菊色﹐那種顏色比較適合我。

「政文近來好嗎﹖」我問惠絢。

「他還是老樣子﹐在身邊已經八年的人﹐忽然不見了﹐任誰也不能習慣﹐但是你知道﹐他是不會認輸的。」

「希望他快些交上女朋友﹐這樣我會比較好過。」

「還沒有呢﹐今天晚上我們約好了在俱樂部吃飯。」

我和惠絢在百貨公司門外分手﹐康兆亮會來接她﹐我不想踫到康兆亮。從前﹐我們總是四個人一起吃晚飯﹐這些日子過了好多年。今天﹐我選擇了獨自走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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