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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野鼬鼠 第14頁

作者︰張小嫻

「為什麼?」

「十六天之後,剛好是平安夜,如果能夠準時完成,我請你吃平安夜大餐。如果未能完成,就要你請我。」

「已經是聖誕節了?」我驚覺。

「已經是冬天了。」他望著窗外說。

「好,平安夜見。」我說。

在十二月二十四凌晨,我終于完成了手上的戰機模型。早上回到公司,便接到高海明的電話。

「怎麼樣?」他問我。

「對不起,要你請吃飯了。」我說。

「我在山頂餐廳訂了台,七點三十分就來接你。」

「到時見。」我說。

斑海明準時來接我。今天晚上,他穿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剪了一個頭發,樣子很好看。

「你今天晚上打扮得很好看。」我說。

「謝謝你,你沒有穿大衣嗎?」

「我不冷。」我說。

其實我跟本沒有一件象樣的大衣。曉覺並沒有遵守諾言還錢給我。

我們坐在山頂的露天餐廳,風很大,我強裝作一點也不冷,以免顯得寒傖。

「前年的平安夜,我在富士山打電話回來給你,記得嗎?」

「記得。」我說。

「這麼快又兩年了。」

對我來說,這兩年過得很慢,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的功課呢?」他問我。

我把砌好的戰機模型拿出來。

「進步了很多。」他一邊看一邊說。

「是嗎?」

「起碼象一架戰機。」

「你這是贊還是批評?」

「當然是贊,你以前砌的兩架根本不象話。」

「都是你指導有方。」我說。

「這個就當送給我的聖誕禮物。」他說。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沒問題。」

他把一盒新的戰機模型送給我。

「是聖誕禮物?」

「是第四份功課?」他說。

飯後,高海明開車載我到山頂公園,我們坐在長凳上聊天,山頂上的空氣很冷,我不停地打哆嗦。

「今天晚上,你會掛一只聖誕襪在床尾嗎?」他問我。

「聖誕襪?」

「你說過你小時候每年平安夜都掛一只聖誕襪在床尾。」

「我已經不相信世上有聖誕老人了。」

「你不掛一只襪,又怎知道沒有聖誕老人?你說的,懷著一個希望睡覺,又懷著一個希望醒來,是很幸福的。」

「幸福只是一種感覺。」

「幸福應該是很實在的。」

我指著腳上一雙黑色的棉質襪說︰「今天晚上,我只有這一只襪。」

他走到車尾箱拿出一件東西來。

「我造了一只送給你。」他說。

「襪?」我驚訝。

「是聖誕襪,想你懷著一個希望睡覺。」

他把手上那只紅色的聖誕襪攤開,那只襪很大,攤開來,有差不多六尺高四尺寬,剛好鋪在我們坐的一張長凳上,襪頭是羽毛造的。

「這麼大只?」我嚇了一跳。

「可以載很多很多希望。」他說。

「比我睡的床還要大。」

「你可以睡在里面。」他說。

「是嗎?」

我鑽進聖誕襪里,這只巨型聖誕襪剛好把我藏起來,象一個睡袋,襪是用很好的絲絨造的,睡在里面很暖,在這麼寒冷的時候讓它包裹著,太幸福了。

「你會造襪子的嗎?」我問他。

「我以前上家政課拿甲等的,暖嗎?」

我點頭。

「你剛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說冷。」

我坐起來,望著高海明說︰「謝謝你。」

他用手掩著我的嘴巴︰「不要說謝謝。」

我捉著他的手,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抱著縮進聖誕襪里的我,吻我。

我很久沒有被吻了,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幸福的感覺,甚至被擁抱著也是我久違了的一種幸福。

這一晚,我住在聖誕襪里。

被愛畢竟是比較幸福的。

「真的嗎?你真的跟高海明戀愛?」夢夢雀躍地問我。

「在他面前,我覺得很有尊嚴。」

「你愛他嗎?」

「還未到那個地步,起碼我還不會為他綁一條紅繩在手腕上。」

「只是時間問題。」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時候出現,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個天長地久的情人不應該只是一個救生圈。」

「一個救生圈在有需要時便是一切。我不會再栽培一個男人了,原來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兩個結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經砌出第十架戰機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進步,原來被人栽培是比較幸福的。

我常問自己︰「我愛高海明嗎?」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曉覺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來了,夢夢的第二張唱片比上一張更受歡迎,她現在是紅歌星了。報上說她跟一個男歌星戀愛。

「是真的嗎?」我問她。她手上仍然綁著那條紅繩,今天輪到她戴著那只軍表。

「我很愛鐵漢,沒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紅繩我就放心。可是,你現在這麼出名,他會介意嗎?他一向很大男人主義。」

「他知道我很愛他,只要有愛,有什麼問題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個鐘頭睡覺,我也寧願用來陪他。」

「看到有人這麼相信愛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嗎?」

「他對我很好。」我說。

「你應該愛他。」

我失笑︰「沒有應不應該的,只是,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即使復原了,也不會跟從前一樣了。」

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銅鑼灣吃日本菜。

「我下個月要去日本公干,你有空嗎?如果你也能去,我們可以探望樂兒。」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說。

這個時候,曉覺、程疊恩和曉覺的三位姐姐進來,坐在另一張台。

他們談笑風生,他那三個勢利的姐姐好象跟程疊恩很談得來。我听到她們說,這一餐是曉覺請的,他剛升職。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差。」高海明說。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邊。」我說。

「要不要換個地方?」他問我。

我點頭。

斑海明叫人結帳。

離開餐廳之前,我改變了主意。

「我介紹他給你認識。」我拉著高海明走到曉覺面前。

他們一家和程疊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點愕然。

「真巧,在這里踫到你。」我大方地跟曉覺說。

「很久不見了。」他站起來說。

「我給你們介紹,這是區曉覺,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曉覺握手。

「高海明是樂濤集團的總裁,也是你老板的舅爺。」我故意強調。樂濤在香港是大集團,無人不識。

曉覺和程疊恩果然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們走了。」我跟高海明說。

我昂首闊步離開餐廳。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氣。

斑海明和我轉到另一間餐廳吃飯。

「你為什麼要告訴他我的背景?」他問我。

「有什麼關系?你不喜歡嗎?」

他沉默。

「我最討厭他那三個姐姐。」我說,「是我供他讀書的,沒有我,他怎會有今天?現在坐享其成的是那個女人和他三個姐姐。他從來沒有請我吃過日本菜,他們剛才吃神戶牛肉呢!他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曉覺,可是再見到他,又挑起我記憶里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他那麼快活。

斑海明一直沒有出聲。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說。

他送我上電梯。

「你一直沒有忘記他。」他說。

「我恨他。」我說。

「要曾經很愛一個人,才會這麼恨他的。」

我無言。

「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胡說!」我掩飾。

「為什麼你不可以忘記他?」他哀哀地問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記他,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還不夠嗎?還不夠的話,我告訴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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