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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櫥 第6頁

作者︰朱夜

「對呀!」泰雅一坐在床上,仰身倒下,舒服地攤成「大」字形,「快樂的單身漢,可以打牌到通宵,整個下午打排球,然後洗個澡,接著去吃海霸王自助餐。不過,老一套呀!我們總該進步一點吧?或者把電腦搬來聯網打DIABLO2怎麼樣?」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玩弄洛毅工作棉襖衣襟下面垂下來的線頭。

洛毅拉回衣襟裹緊了自己,說︰「那青青怎麼辦?」

泰雅咕噥道︰「送到外婆家里去。」

「沒用的吧?」洛毅說,「她最喜歡纏著爸爸。」

泰雅閑適地晃蕩著垂在床沿外的腿,嘴里說︰「那也沒關系。干脆一起帶來玩。唔……海霸王也吃膩了,還是去叫披薩外買來吃吧。誰輸了誰請客。呵呵,洛毅,你就準備好錢包吧。朱夜你也不要笑,挨下來應該就是你……」

馬南嘉怒道︰「季泰雅!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泰雅收了聲,長長的腿依舊晃蕩著,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愁雲攏上了洛毅的臉︰「朱夜,那個……恩……我是說……這里也沒有外人,所以你是不是能夠……」

馬南嘉簡潔地截斷了他的話頭︰「朱夜,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我回答,等于背叛我的職業;而不回答則是背叛我自己。該死!為什麼是我?

「他不會說的。」躺在床上的泰雅幽幽地說,「他這個死心眼的假正經。」

馬南嘉的眼楮里透出陰郁的烈火︰「刀是我開的,病人是死在我手下的,無論什麼時候、什麼人問我,我都會這樣回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該死的管子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以後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哼,其實你知道。」仍然閉著眼楮的泰雅慢悠悠地說。

「我是知道。可是那根不一樣。」

「什麼?」我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既然我漏了出來,你們如果硬要瞞過我,不是太不夠義氣?」

洛毅咳嗽了幾聲︰「那個……反正朱夜是自己人,可以告訴他嗎?」

「人是會變的。」泰雅似乎無心地說。洛毅的臉色開始發白。

我一字一句地說︰「是的,會變得不相信朋友的。」

「說得對。」他說,「我早就變得不相信朋友了。只是你們幾個除外。」

洛毅尷尬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哦,我說也是,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

泰雅翻身爬起來,說:「那倒不全是。不過我們這四個人,即使沒有友誼了,也有舊事,到時候誰也別想干淨月兌身。」

第三章壁櫥里的骷髏

沉默再次降臨。這一次更為長久。陽光燦爛的中午,我仍然感到寒意入骨。正待我再次開口詢問,馬南嘉舉手打斷了我︰「不用多說了。我告訴你。那種深靜脈留置管是一次性使用的,加上原配的穿刺針、導引鋼絲、擴張鞘和接口這些七七八八的部件,每根1800多元。」

「好貴啊!」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接著說︰「但是進口的管子質量很好,其實用上2、3次沒有問題。」

「什麼!?你怎麼知道?」

「听我說下去。我們通常用完第一次後把管子拔出來,灌上消毒液,浸泡消毒後再用。這樣消毒應該比較徹底,不會有大問題。但是管子泡過以後和新的相比變軟了,也沒有以前結實,用的時候感覺不一樣。完全靠麻醉師的技巧和運氣來插進去。我知道我們醫院這樣做已經很多年了。但是即使用過7、8次的管子,也沒見斷掉過。只能說這管子做得確實非常好。或者說我們的運氣確實非常差,連新管子也會弄斷。這根是新的。我絕對肯定。」

我問︰「那給病人用舊管子收多少錢?」

泰雅答道︰「如果病人是自費的,而且很窮,就告訴他們優惠打折,一般收1000塊。如果是醫保的病人,就不和他們多費口舌,按照1800塊的原價收。」

「天啊!暴利啊!」我嘆道,「沒想到離開醫院幾年,醫院這麼賺錢啊!」

「賺什麼錢呀!」泰雅靠在床頭上說,「醫保局只顧自己不要虧本,哪里管醫院和醫生的死活。現在做醫生越來越難。這麼多年了,手術費從來沒有漲過。胸外科最大的刀也只有500塊,靠醫生護士的手根本賺不到錢,大家都得喝西北風。不靠這個怎麼辦?關門回家當下崗工人嗎?告訴你,即使象現在這樣,也沒多少錢。你問問老馬上個月拿了多少獎金。喂,老馬,別不好意思說呀。」

「你煩不煩?老是錢!錢!錢!」馬南嘉不耐煩地說,「你是醫務科的,還是財務科的?」

「不到800塊。剛夠青青每個月的托兒所費。」泰雅打了個哈欠,翻身又睡下。

我苦笑一陣︰「是夠慘的。還不如我拿得多。」

泰雅睜開一只眼楮,笑著說︰「喲!听到了。請客!」

我問︰「這種事情醫院里都知道嗎?」

「外科和麻醉科、手術室護士都知道。」馬南嘉說,「行政部門幾乎也都知道。」

「院長還不知道。」泰雅說,「這個我肯定。也別說得太夸張了。畢竟還是只有少數人知道。」

我接著問︰「那……別的醫院也這樣嗎?你們開始這樣做,肯定也是听到別人敢做,你們才敢做的,不是嗎?別的醫院有沒有斷過呢?」

「從來沒有。」馬南嘉說,「雖然理論上講舊管子斷掉的可能性肯定比新管子大。朱夜,別追住這一點不放了。這根肯定是新管子。巡回護士拆開的時候我看過封口上的標簽。這是我第一次主刀大手術,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所以特別小心。」

「唉,」洛毅咕噥道,「真想知道為什麼管子會斷落在哪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

泰雅閉著眼楮說︰「你就指望老天爺給一點提示吧。」

馬南嘉哼了一聲︰「如果老天是有眼楮的話,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他大步走向窗邊,猛拉開窗簾,打開窗,深吸了一口沒有煙味的空氣。

一絲無聲無息的微風吹過,老式工房走廊里的壁櫥搭勾突然松開,櫥門發出「吱扭」一聲,慢慢地自動朝兩邊打開。

泰雅笑道︰「喲!真是比竇娥還要靈驗。洛毅,去看看那里面,說不定那半截管子……」

話音未落,我和洛毅已經看到了壁櫥里的東西,同時「呀!」地大叫起來。

听到我們的驚呼聲,馬南嘉轉過頭詫異地問︰「怎麼?什麼東西?」

「那……那……」洛毅指著壁櫥半開地門,嘴唇和手指同時發抖,「那里……」

「到底是什麼?」馬南嘉嘴里問著,向壁櫥走去。洛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在厚厚的棉襖下抖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那里……有……」

「一個骷髏。」我補充道。

馬南嘉收住腳步,沉聲說︰「泰雅!你在干什麼?朱夜,你肯定那不是塑料的嗎?」

我擦了一把冷汗︰「你們都不要動,讓我看一看。」我扯過一張餐巾紙,準備去搬動那個骷髏的時候,泰雅咯咯地笑道︰「啊呀呀,你們這幫子健忘癥,你們忘了‘老刮皮’嗎?」

「難道你……」洛毅狐疑地說,「可是,考試前沒見你拿出來。」

「你真的偷了‘老刮皮’的骷髏?」馬南嘉問。那個不肯在考試前把標本拿出來讓學生復習的解剖老師的樣子漸漸浮現在我面前︰禿頭,深度近視,搖頭如撥啷鼓,回答如喊口號,帶著節奏和韻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葛洛毅、季泰雅和我三個在寒冷的教室里苦啃解剖書後,回到寢室里喝杯熱水取暖時,不免大罵他老刮皮。標本如果沒有人看、沒有人模、沒有人用,那麼做來干什麼呢?為什麼要做出來呢?為了怕弄壞而不給人看、不給人模、不給人復習,豈不是糟蹋了一個標本,侵犯了一個標本的「展示自我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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