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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之妻 下 第8頁

作者︰楊小雲

秋天一過,很快地又到了臘鼓頻催歲暮冬寒的時節,阿漁來信說他早向何船長提出報告,希望能提前休假好回家過年,船長原則上答應,並請公司派人來接替,就不知道航期是否會耽誤,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是可以趕在年攢前回來。

為了探听阿漁的歸期,我幾乎每天打電話到船公司去問,但是得到的消息卻越來越令人沮喪,阿漁他們的船才由印尼裝了原油開出就收到台風的警報,不得不再駛回港里等侯,這樣一來,原定半個月的航期無形中就往後拖延,至于要耽誤多久,目前誰也不敢斷言,完全看天氣變化而定。

眼看就要到大年夜了,阿漁卻沒有一點要回來的跡象,心里實在急得發慌,問公司也得不到明確的結果,象是吞了一個悶葫蘆在胃里,堵塞得快憋死人。成天心頭慌慌亂亂的;等待的煎熬變成強烈的渴望,困惑和懷疑也相繼萌生,希望的氣泡脹滿著心田,溢漾著絲絲痛楚,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出現奇跡的可能性一寸寸減少。下午打了一個電話,請琴姨和惠如帶她的兒子小強到我這兒來吃年夜飯,惠如意興闌珊地推辭著不肯來,听她懶散的語氣淡漠的口吻,使我想起她對過年的敏感;想起她說的觸景傷情,想起了她說船員太太的悲哀,更增加幾許郁悶和淒涼感,這種低落的壓人的愁緒,排山倒海地向我涌來,沖擊得我難以自持,勉強吃過年夜飯,再也抑不住翻涌在胸中的委屈感,托辭頭痛趕緊躲入房間,兩行熱淚早已奪眶而出,死命地咬住枕頭,不敢哭出聲來怕驚動外間的公公小叔,只有抽抽噎噎地暗自飲泣,任淚水爬滿面頰,沖濯著壓擠在心頭的郁怨,象雨絲洗刷著塵埃般……漸漸地,心緒平穩了下來,不僅為自己的幼稚沖動覺得好笑,還好意思說人家惠如不成熟。自己不也一樣?常常為情緒所左右,只為了阿漁沒能回來過年?還是受不了失望的震擊?真的不哭了。我可不要明年會倒楣,我只盼望阿漁能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多一天少一天都沒關系,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邊,只要他回來就好……

初二是女兒回門的日子。在媽媽家盤桓了一整天。初三一早惠如來電話約我帶盈盈到兒童樂園去玩,兩個孩子玩得興奮之被,到下午二點才各自回家,比起惠如那張神采奕奕的臉,我是顯得太灰暗了一點,該高興一些才對呀。

由計程車下來,發現大門開著,心頭不覺一驚,會不會是遭小偷啦?

跨進大門,一眼瞧見坐在屋里的人,立刻怔住了,心里脹滿了激動和懷疑,是阿漁?!真會是他?

「怎麼是你?」我語無倫次地說著。

「船到日本,我就回來啦。」他起身相迎,興奮地望著我。

「公司沒通知我,你,你怎麼也不打個電話?……」

「我想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是太意外了。我激動得厲害,所講的話就象心靈的跳動一般零亂,笑容也有些靦腆。

「我帶盈盈出去玩……今天,天氣很好,所以……」

「上來吧,阿乖,我千里迢迢趕回家來,不是要听你談天氣的。」阿漁用快樂的臉看著我,將我拉上玄關。他的手一接觸到我,我心里不禁一陣顫栗,他接著一把將我抱入懷內;深長而粗野地吻著,似乎急欲表達心中的渴望與情愛。我享受著他的親吻,享受著他身上的溫暖以及那堅實的手臂所帶來的安全感,興奮得全身發抖。許久之後,我拾起頭來,再次專注地看著他,夢幻般地呢喃著︰

「阿漁,是你?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

我感覺他雙臂的力量,感覺他嘴唇饑渴的狂吻,是我的阿漁,只有他的擁抱是這樣狂野有力,只有他的嘴唇是這樣灼熱磨人,只有阿漁,只有我的阿漁……我緊緊地環著他的脖子,覺得自己都快要溶化了……

片刻之後,我猛然地推開他環顧左右,怎麼沒看見盈盈?叫了幾聲都沒回音,這孩子跑哪兒去了?剛才自己被驟然的相逢沖昏了頭,根本忘了孩子,她,她可能比我還吃驚,這會兒一定嚇得半死;到院子里一看,只見她胖胖的小臉上布滿著驚疑的表情,怯生生地躲在榕樹下面,我歉疚地拉起她的手,柔聲地說著︰「盈盈,是爸爸回來啦,進來,進來跟爸爸打個招呼。」

她執拗地看著我,怎麼說都不肯進屋,阿漁也下來要拉,她更象一只受驚的小白兔一般,警戒地瞪著阿漁,身體一直往後蹭。

「哇︰真糟糕,女兒又不認我啦。」

「還不都怪你!出去那麼久。你走時她才兩歲多,現在已經上幼稚園中班了。」

「哦?這麼快。來,盈盈,爸爸抱,爸爸好喜歡你,上回寄給你的巧克力糖還有洋女圭女圭好不好?爸爸箱子里還有,來,我拿給你看。」

盈盈依舊縮在我身後,不肯讓他踫,眼楮眨呀眨地就差沒哭出來。我看勉強是行不通的,于是對阿漁說︰

「你先上去,我慢慢哄她。」

「好吧!」阿漁無奈地揉揉鼻子,朝屋里走去,進門前又轉過頭來,用熱烈的眸子盯著我說︰「太太,我好餓。」

我剛想說「馬上煮蛋給你吃」,待接觸到他那雙燃燒著熾烈火焰的眼神時,突然悟出他話里的含意,不覺羞紅了臉,心里卜通卜通地亂跳,難為情地垂下頭去,不敢再看他了。

第五章

假如說阿漁不在家的日子平靜得象一面鏡子,那麼他回來後的生活就有如一張按錯音速的唱片──完全地走調。

許是長期漂浮在海上,阿漁的性情也有著與海洋一船的陰暗不定,千變萬化。熱情的時候,直把人燒得要溶化,冷漠的時候令人寒徹入骨,一天甘四小時當中,他的情緒常會呈現出春、夏、秋、冬四種全然不同的型態,你必須隨時準備好四季的衣服,順應他快速的變化。

由日月潭旅行回來後不久,我發現自己又懷孕了。這次的心情十分復雜,我愛孩子,可是不要在現在,不要在我心理毫無準備之下多一項負擔,何況在我整個計劃當中沒有第二個寶寶的位置和預算。再想到害喜時的難受、生產時的痛苦、帶孩子的累人,都叫我猶豫、生畏。考慮再三之後,我想先把孩子拿掉,等房子買好了,經濟穩定一些,盈盈念國小之後再生老二,一切合比較得心應手,省力許多。

哪里曉得當我把這個意思向阿漁透露時,他競會勃然大怒,不等我仔細分析其中道理和苦衷,只管脹紅了脖子跳前跳後地大吼大叫。

「不行!絕對不行!你怎麼可以拿掉我的孩子?!」

「阿漁,你先別叫,听我把話說完好不好,我只是跟你商量……」

「你敢!你敢拿掉我的孩子,你試試看……」他象一只被激怒的刺蝟,全身豎起扎人的氣焰。「告訴你,你要是不要我的孩子就表示不愛我!」

「阿漁……」我困難地乞求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讓他平靜下來,讓他好好地听听我的話。

「現在我不跟你吵,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怒氣沖沖地往外走,「踫」地一聲將大門關上。

每回發生口角,他總喜歡到外面亂逛,一去好幾個鐘頭;回來時不但氣消了,還常常會帶一些小東西給我或提供幾點服裝飾物的最新消息。我習慣了他暴風雨式的脾氣,也習慣了他逛街消氣的舉動,更習慣他自己找台階下的各種借口,他是來得快、去得快,很少往心里去,更不會將今天的不快延伸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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