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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心 第1頁

作者︰丁榕

第一章

夢境?幻境?

我輕悠悠地飄進緊閉的朱紅色的大門,我像是一陣風,我的身體這樣輕、這樣軟,我幾乎融化在陣陣茶香中了。

我回來了呵!我可愛的茗人軒。

我一扭腰,身體就旋上了半空,輕輕地撫模茗人軒的牌匾,那剛勁的字劃是他的筆跡。

我回來了,我摯愛的人。

我的身體拂過鋪著雪白桌布的圓桌,拂過朱紅色的靠椅。我輕輕撫過吧台旁兩株茂盛的金針鳳尾葵。他沒看見它們在我手下輕顫吧。我輕輕地一笑,撲進他懷里。哦,我熟悉的懷抱。我輕輕伏在他胸口上,听他略顯急促的心跳。我柔白的手掌貼在他黝黑的臉頰上,那白與黑的對比鮮明而感人,卻又奇異的和諧。他的臉稜角分明又不過于剛硬,那曲線與我柔軟的手掌完美地貼合。我的手眷戀地滑過他的脖頸,輕輕地貼在他胸上。

我就這麼靠著他,偎在他的懷抱里,听他的心跳。以最舒適、最喜歡的姿勢依偎著他一如以往。

「 當」一聲門開了,虎子哥面色慘白,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白……白雲……她……玉瑛她……」。

「叮呤呤……」電話不識趣地來湊熱鬧。

抬手止住虎子的話,他面無表情地拿起電話。

「喂?」那淳厚磁性的聲音,那麼迷人的聲音呵,我勾住他的脖頸,在他的喉結上輕輕印上一個吻,同時也听見電話那邊陰冷的聲音。

「今晚拿那東西來玉潭洞換你太太和你的伙伴,不然的話……哼……哈哈……」那陰邪的聲音讓我不禁一顫。

「喂?你是什麼人?」白雲的聲音听不出一絲波瀾。

「 。」我貼近話筒,卻被猛力掛斷電話的聲音震得耳膜發麻。

白雲平靜地放下電話,淡淡地對虎子道︰「你下去吧,我知道了,玉瑛被人綁架了。」

虎子哥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驚訝于他的無動于衷。

我偷偷地一笑,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驀地僵住,他頸側的血管爆起,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他的心跳得比剛才還快。只有我知道他的憤怒和悲傷呵,只有我知道,雖然他只是靜靜地、冷冷地站在那兒,但我知道,他已是瀕臨爆發的火山了。

我輕撫他的胸膛,他今天穿的是我最喜歡的那件黑綢襯衫。

「唔,白雲……」虎子哥遲疑地叫了一下,「可……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冷冷地擺擺手,我重新偎回他的懷抱。

不錯。他們下手的方向並沒有錯。我就是他的弱點,我是他最愛的女人,可他會拿那東西去救我嗎?

風從洞開的門吹入,我不由自主地飄起來,我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離他,他看不見亦感覺不到。也好,不要讓他看到我悲傷的臉。

當我從窗欞飄走的時候,我在想︰在他心里究竟是我更重要些呢,還是他的事業更重要些?我不想他去救我,因為我已經死了。我又有一絲期望他去救我,雖然我已經死了……

醉馬街,揚州最熱鬧的地方之一。白天,寬闊的街道兩旁擺滿貨攤,商賈雲集,天南地北的珍奇貨物應有盡有。揚州人總愛說,在醉馬街上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晚上,沿著醉馬街的小巷進去,彩燈高懸,鶯聲陣陣,空氣中彌漫著花香、酒香、脂粉香混合的特殊香味,別說是人,就連馬也薰得醉了。

醉馬街上原本最有名的妓院是尋芳園。

在這妓戶雲集的地方,為了自家的生意眾妓院無不想方設法爭奇斗勝。今天這家打出「六大名花」的招牌,那家明天就打出「七仙女」來叫陣,比姑娘、比門面、比衣裝、比排場,更要比一比的是院里來了哪些高官顯貴,賞了多少雪花白銀,以此才能顯示自家姑娘的身價,招來更多客人。

原本是沒有哪家敢跟尋芳園比的,因為怎麼比,尋芳園就是比別家強。

比姑娘,尋芳園里的花魂姑娘一連十四年奪了花魁。老?誰敢說花魂姑娘老?做了十四年花魁,總也有三十來歲了吧,可她那美如天仙的容貌,如黃鶯出谷的聲音,讓男人一見一听立刻就飛了魂兒,誰還記得她有幾歲。更別說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正史野聞無一不曉,各地風土人情無一不知,再加上她口齒伶俐、長袖善舞,在這圖新貪鮮的醉馬街,硬是大張花幟十四年;而且尋芳園坐在旁台上招徠客人的最低層的姑娘都比別人家的漂亮,比姑娘?省省吧。比門面,尋芳園佔地數傾,分了听雨、拈香、摘星、攬月、掬花五樓,春夏秋冬四院,百花、瑤宮兩閣,雕廊畫棟。看看人家這樓台、人家這假山、人家這碧波蓮池、人家這九曲小橋,誰家比得上?!

衣裝、排場包沒得比,本地的、路過的,顯貴巨富都以能與花魂姑娘共度一夜為榮,只是花魂姑娘她極少留宿。尋芳園里其他的姑娘也不錯,既然來一回,入寶山豈能空手而歸?這些客人捧出的金銀財寶讓尋芳園像有個聚寶盆似的。有本錢,姑娘們的新衣首飾就可以按初一十五添置,而且還是最流行的式樣。姑娘們打扮得漂亮撩人,那些尋芳客們自然又捧出更多的銀子。

那時候,尋芳園里的人出門見了同行,都可以鼻孔朝天直走過去。

可現在?唉,自從四年前花魂生病開始,她失去了花魁的稱號,尋芳園從此也失去了花街柳巷中首屈一指的地位。花魂的病拖了兩年,花了無數的錢、吃了無數的藥;最終,芳魂一縷隨風去。本來尋芳園有個叫玉瑛的女孩兒是做為花魂的接班人來養的。可是據說那女孩兒是花魂的女兒,花魂一死,她悲傷過度,哭了三天三夜後一病不起,瞧遍了揚州城的名醫,沒一個人能治得了她的高燒,就這麼燒了幾天。醒來之後,這麼個花容月貌、冰雪聰明的女娃兒就成了瘋子,渾身髒臭,見誰都又抓又咬,以至于人見人厭。

鴇母周大娘更是欲哭無淚,幸好尋芳園還有紫鶯、青霞、綠珠幾個女孩兒。周大娘也顧不了她們年紀尚幼,統統拉出來幫她撐場面,但仍然止不住尋芳園日趨衰落的勢頭。

周大娘是風月場中的老手,自然很明了物以稀為貴的道理。男人的賤脾氣,越難得到越要去爭。紫鶯、綠珠都給人梳攏過了,已經正式掛牌接客。只有最出色的青霞,周大娘死死將她捏在手里,這是她的王牌,她自然要在最有利的時候才打出。

我和他的相遇,就在這夜夜笙歌的尋芳園。

就在周大娘雄心勃勃要用青霞幫她重振尋芳園聲威的時候。

遍地堆著輕絮,風中蕩著杏香,江南的春城,柳如煙,花似錦。

幾輛馬車從路的盡頭轉出,像是從鵝黃的柳煙中升起一般。

馬是通體棗紅,修身細腿,胸挺頸直。勒口韁繩都無一不精致。

車是上好的楠木雕成,描著金,漆著朱,以粉藍的織錦為簾幕。精致而富麗。

最前面的一輛車上,一個俊朗的少年坐在車轅上,劍眉星目,一身利落的青布短衣,胸前的絆扣大得夸張,使得這身短衣衫看起來分外精神。

「虎子哥,快到家了嗎?」清脆的聲音未落,一只雪白的小手挑開車簾,露出半張嬌俏的臉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楮眨呀眨的。她大概十二三歲的年紀,梳著雙髻,說不出的可愛。

「快了。」那少年一揚鞭,那馬便「噠、噠、噠」地小跑起來,後面的車夫也催著馬緊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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