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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魚不翻身 第6頁

作者︰秦然

裳于晨用手扶著脖頸小心地轉動,接著,他撩起袍擺跳下馬車。

「賢兒,我去前面雇——」本想去河港挑艘舒適的船兒,可卻在無意間發現了馬車後不遠處有個人在定定地盯著他,用帶著濃濃敵意與恨意的眼神——他怔住了,但猛然間他在腦海里尋到了這種眼神,了然代替了閃過的詫異。他鎮定自若地接道︰「我去前面找家客棧,咱們歇歇腳再趕路。」

那道身影一動不動地定立在那里,雙眸牢牢地鎖定著他,眸光無波無瀾卻含著讓人駭然的冷光。

裳于晨的眼瞳閃過一抹恍然,心中倏地揪緊。他的手不覺間覆上胸前心口——那樣冷冽的眼神讓他回想起十二年前被尖銳斷木刺破直達心口的一瞬……此刻,他仍能感受得到當時那股椎刺劇痛。轉而,他悵然地低低幽嘆。

只有她,只有她才會用這種眼神瞪視他!三年前,他與她在藍香樓相逢。那時,他們並沒認出對方。今日,她跟蹤他至此,定是確認了他的身份。而他也從她的眼神中了解,他相識了三年的女子,就是當年向他索命的女童。

一切……不該如此巧合……卻偏偏要巧合至此嗎?

他輕挑開車簾,車內沉沉睡著渝沛,他無防備的睡相仍如醒著時的一臉憨純,正如他在拼盡全力說服他這個大皇兄與他一道「回家」時,毫無防備地被他手中的燻香帶入夢鄉一樣。他也許……不能親自將渝沛送回去了。

賢兒側頭看著他肅然的表情,心內忽而有些不祥的預感。認識他以來,他的眼中都是慵然、安適。她所知道的他是灑月兌不羈,安然自得,閑散無心的。但這樣的他又怎會有這般難懂的眼神,這樣沉重的表情?賢兒專注地看著他,卻意外地撞上了他深沉、郁愁的雙瞳,而他瞬間輕凝的雙眉則不小心泄露了他正努力克制內心。

她了然了——他有秘密,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

在河港前的客棧租下間客房,裳于晨將渝沛抱到床榻上,號了號他的脈,又輕輕地為他蓋上被子,然後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放在桌上,輕道︰「賢兒,一會兒他若醒來,讓他服下盒內丸藥。」說完後,他隨即向外走去。

看著他走向門扇的身形,賢兒抑住內心的惴惴不安,她上前兩步拉住他手臂,問道︰「你去哪里?」

「放心,這趟鏢還沒走完。」裳于晨回首看她,輕柔地笑了。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沉,說話的語氣異常溫柔。他輕輕拉下她抓緊自己手臂的小手,用他的雙手緊緊包裹住。

「賢兒,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安心地在這里等著我。」接著,裳于晨抬起一只手捋過賢兒雙頰邊的兩縷垂發,道︰「但,萬一,我回來得……太晚,麻煩你帶這孩子走一趟京州都,只要將他送到京都城門外便可以了。然後——」

他用一種她很陌生的眼神看著她,牢牢地鎖著她的雙瞳。

「然後,你回臨州去,那間四合院還是你的。」

「是我的?!」她瞪大眼楮盯著他,用力甩開他雙手,「口說無憑,你真要把院子還給我就不許走!我們回臨州,你親手把它還給我!」

「賢兒,沒有時間了,我現在必須出去。」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柔聲道。

「你哪里也不準去!是你要我接鏢的,是你要我保護你的,你不記得了?好,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帶我去!不管哪里,我跟你去!」

他不答話,只是一味地看她。良久,他微笑著將她拉近身前,輕柔地將她小小的身子圈在自己懷中。

來不及推開他、質問他,賢兒忽覺頸後微微麻痛,接著,意識飄離了身體,雙眼不由自主地闔閉,身子像月兌了筋骨一般滑軟下去,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去。

裳于晨修長的手指間有根極縴細的銀芒在閃爍。他托住賢兒下滑的身子,啞然在她耳畔低語︰「賢兒,我真是個自私的人是吧。」他從來就沒有顧及過身邊任何人的感受,做任何事都是一樣。改不掉了,此生算是改不掉了。

他將她抱起,放置在臥椅之上,探子,伸出手撫上她面容,滑過她濃細的雙眉、密長的眼睫、小巧的秀鼻,當手指停駐在她紅蕊潤澤的唇瓣之上時,他忽然怔了怔,接著狠狠地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不再遲疑地起身向外邁步而去。

☆☆☆

裳于晨來到客店門外,置身于繁鬧的碼頭前,于紛亂的人流中,他一眼看見了一身紫衣、頭束紫笠、面遮紫紗的女子。

蘭睬凝定定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似石砥般等待著他的出現。

「讓你久等了。」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近她,定立在她面前,抿唇微笑著。

蘭睬凝不答話,只是陰沉地看著他,緩緩開口︰「昨日和你在一起的少年是你手足至親?」

他點頭,頓了頓,輕道︰「你不用再確認什麼,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時候,我果然沒殺死你!當我返回那片荒野,卻只看見地下留下的血跡。當時我就知道,我沒能殺死你!」當年她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女娃,當她用斷木刺進他胸膛,卻被那鮮紅刺目的血紅嚇走了手刃仇敵的快感。她轉身跑走,跑了好遠好久後,卻又想親眼目睹仇人死去的樣子。但,回去後,她看見的只是一攤血跡,她便懷疑他根本沒死。

那時她畢竟只是小小的女童,也許還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刺穿他的心髒。如今,上天再次將仇家送到她面前,給了她彌補的機會。她不會再放過他,不會的!

蘭睬凝半眯起美目,冷冷地開口︰「你的確讓我等了好久!」整整十二年,他變得太多了——多到認識他如此之久,她竟未發現他的身份,竟未懷疑他的身份!昨日,她悄然回到他所在雅間門外,恰好從房內傳出少年喊「大皇兄」的聲音。那少年,五官與他神似。若不是骨血至親,怎會如此相像。如今,他親口承認、親口證實了她的猜測。

裳于晨的一切都對應上了應渝宸,他就是十二年前的皇長子,他就是她的仇人!此時此刻,他無路可逃,她也無路可退,就讓他們在此了斷一切吧!思及此,她咬緊下唇,毫不遲疑地轉身,徑自前行。

裳于晨沒有絲毫遲疑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蘭睬凝走到一間酒肆前止了步,進門後將一包沉甸甸的銀子甩給了掌櫃的,她冷然道︰「你的鋪子我包了,讓這些喝酒的連同你鋪子里上上下下所有閑雜人等都給我出去。」

「姑娘,這、這、這個……」酒館掌櫃看看櫃台上的銀子不置信地囁嚅著,這包銀子少說也有百兩,他今天是撞到財神星君了?!

「咚——」,又是一包銀子砸在了櫃台上︰「不要敬酒不吃,拿著銀子帶著人快滾!」她低喝。

「是,是!賓!馬上滾!這小酒館您隨便用,別見外。」掌櫃的舉手招呼著,「各位客官,小店今日酒錢不要了,都跟我走,我請您幾位日宣樓打牙祭去。」

幾個早已看傻眼的酒客這才紛紛驚醒,一群人緊隨酒館掌櫃的魚貫而出,吵吵鬧鬧地離開酒肆,那掌櫃的在臨走時還不忘關合上酒肆大門。今後他還開個屁酒館啊,買地蓋房做財主去嘍!

隨著門扇的關合,小酒肆內忽顯空曠,靜得窒人。

裳于晨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大笑道︰「就算你鐵了心想盤下這館子,價錢也有商量嘛。看那掌櫃的表情,我猜,他回去定會給你刻個神位——謹敬無名女財公,從此早晚三炷清香、三叩九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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