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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籬隱 第10頁

作者︰斐燕

面對這樣形同瘋狂的攻勢,段易影忍不住皺眉。他不斷地轉換身法,飄飄然然若風中柳絮,隨著慕容華衣的掌勢浮動身形,看似聲勢浩大的掌影,偏偏沒有一掌可以擊中他的身體。

縱使是這樣,段易影也不耐煩起來,他忽然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看來你是不要你弟弟的命了。」

慕容華衣聞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而就在這一怔之間,段易影已快如急電地扣住了她的脈門,彈指封住她的三處大穴。

他將她扶靠在椅上,便不再加以理會,徑自走到夢無痕處,蹲子,凝視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顏,傲氣凌人的目光竟似有些朦朧。

「你已將他傷成這樣,還要如何?他是你師兄啊,你怎麼竟可以這樣對他?」

慕容華衣穴道被封,渾身動彈不得。眼見他神情古怪地打量著夢無痕,不知他心中打什麼主意,不由地又驚又怒又急又無奈。

段易影並不理她,依然呆呆地望著夢無痕,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良久,他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自懷中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狠了狠心撬開夢無痕的牙關,迫他服了下去。

「你給他服了什麼?」慕容華衣一雙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她怒瞪著段易影,驚急地問道。

「便算我給他服的是穿腸毒藥,又干你何事?要你這般緊張?他不過順手救了你兩次,你對他倒是死心塌地起來。」段易影面無表情地一笑,冷冷地道。

是的,她又何必那麼緊張。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她兩次嗎?慕容華衣自問。為何當她看見他被人傷害之時,竟比自己受傷更驚更痛?

她的心中暗暗泛苦,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陷下去了,陷在那名總是靜靜地笑著,眸光清淺而寧和的男子身上。他擁有她渴望已久卻不曾得到的溫暖,而她願意傾盡一切去守護那份溫暖。但段易影,身為他弟子的段易影,卻親手將那份溫暖毀得支離破碎。

「你給他服了什麼?」冰冷地,慕容華衣再次問道。

凌厲的眼光在她臉上掃過,段易影淡淡地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就是顆可以令他忘卻前塵往事的‘忘昔’而已,有什麼值得緊張的。」

「你……,他是如此地信任你,關懷你,對你更有授業之恩,你怎麼可以……你還是不是人?」

慕容華衣只覺手腳冰涼,一顆心也沉到了谷地。一旦服下‘忘昔’,那他自此便已忘卻前緣,什麼都不記得了。

段易影垂下眼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先是低笑,而後大笑,到最後竟狂笑起來,整個大廳都充斥著他飽含不甘,怨懟與矛盾的狂笑。

慕容華衣听得他如此笑聲,心中不禁一冷,忍不住叱道︰「你瘋了?」

「瘋了?哈哈,不錯,我正是瘋了。你說的沒錯,夢無痕他信任我,關懷我,對我更有授業之恩,但他給予我更多的是難以負擔的重壓。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就永遠是天涯谷的‘少谷主’,只能蜷縮于武林一隅。他沒有野心,但我有。既然而今的江湖,而今的朝廷是如此的無能,何不讓我一統天下?可是有他在,他就會阻止我,壓制我,還哪里有我鯤鵬展翅,飛龍在天之日?」段易影憤聲說道。

「你當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瘋子。你還真以為這大明天下是你囊中之物不成?縱使皇帝懦弱,江湖無人,但真正要奪下這萬里江山,只怕沒有血流成河,哀鴻遍野是決不可能的。而你,竟然為了這尚未到手且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的權勢,如此地傷害自己的兄長,到時即使你如願以償,只怕也是眾叛親離,孤家寡人一個。」慕容華衣悲哀地望了他一眼,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住口,你懂什麼?」段易影激動地道。

他受不了她那種異樣的目光,他受不了。

垂首之間,夢無痕慘白憔悴的容顏映入他的眼簾,令他痛苦地合上雙眸。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那一年他十三歲,家逢大變。一夜之間,他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變為了一無所有的流浪者。但十三年富貴生活所造就的傲骨,卻令他吃盡苦頭,四處遭人欺凌。

就在他因為不願向地頭惡少屈膝而險些被人打死,師兄帶著他一身的純淨與溫暖出現在他的生命。他只大他兩歲而已,卻代替師父教了他武功,教了他兵法,教了他醫術,教了他奇門遁甲。他造就了今日的段易影。

雖說名義上他是自己的師兄,事實上,他何嘗不是自己的恩師。

段易影苦澀地嘆了口氣。

夢無痕教授了他一切,也造就了他傲氣凌天,氣吞四海的心性。他要這天下,他也有能力要這天下,但他卻遇到了最大的阻力——夢無痕。

他沒有野心,生性沖和,所以即使被傷害,遭背叛,他都沒有想過反擊,只是黯然退隱,離開那傷心之地。

這樣的他,如何能容許自己的師弟掀起這漫天血雨,推翻這大明江山?

既然如此,那令他忘卻前塵往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當有一天,自己與朱允炆正式對上之時,師兄他不會面臨那種兩難的痛苦。

他仰起頭,漸漸平靜下來,對慕容華衣道︰

「你若當真那麼念著他,那我便讓他留在絕命門中,一生一世與你在一起如何?不過,當他再次醒來時,只怕已不是當日那驚才羨艷,天縱奇才的夢無痕了。他只會是個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得的廢人。」

他冷然一笑,「這樣的男人,你可還要他留在你的身邊?」

雙眸直視段易影,慕容華衣鄙夷地望著他,不屑地道︰「夢無痕他有你這樣一個師弟真是運氣。你放心,他若留在絕命門,我自會照顧他一生,無論如何也好過與你這豺狼虎豹在一起。」

段易影听她這樣怒罵自己,卻沒有生氣,反倒隱隱約約浮現一抹欣慰的笑意。

「這樣也好,不過,為了報答你為我照顧師兄,你那弟弟慕容昕我帶走了。他的那身病謗也只有天涯谷的醫術才治得好。這孩子資質不錯,我倒有收他為徒的念頭。」

「做夢,昕兒若是拜了你這樣的師父,還不如病死算了。我決不會答應他拜你為師。」慕容華衣怒瞪著他。

「這由得了你嗎?我只是告訴你我要帶走慕容昕,而不是在征詢你的意見。」段易影哂然一笑,舉步離開大廳,獨留那一串猖狂的大笑。

他卻沒有發現,一雙悲哀而感傷的清眸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靜靜地目送他離去。

第五章

月白色的小樓依舊佇立在桃林之中。小樓的最高處,有一方靜室,純白的屋,純白的門簾,純白的紗縵,滿室進是純白,白得清雅,白得純淨,白得恬然,一如靜室的主人。

夢無痕斜倚床榻,向來清澈的眸子籠著一層朦朧,就如隔著薄霧,一片迷迷蒙蒙。他手執書卷,一頁一頁地讀著,清閑而怡然。

門簾輕輕地被拂開,慕容華衣端著一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進來,坐在他的床沿,遞給他。一年前段易影那全力的一掌,直到而今尚未痊愈,他的臉色依舊是病態的蒼白,時不時地會有猛烈的咳嗽,甚至是咳血。

夢無痕放下手中的書卷,很自然地接過,喝了下去。慕容華衣滿意地笑笑,收了藥碗,以絲絹為他將嘴角的藥漬輕輕拭去。

望著他輕漾薄霧的眼眸,她不禁心中有些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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