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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1號公主 第2頁

作者︰隻果鳥

「能做溫暖的南風,我就不再往凜冽的北方獨行。」他交給我的紙條里,寫著這話語,我被感動,是很深很深地那一種。從那天起,當我們跟火、雷、電一起出游時,我們兩個就騎那弱不經風的腳踏車相隨著,不管他的朋友如何嘲笑著他……

「好笑嗎?」他問我。「不好笑。」我回答著。「听到沒有,我女朋友說不好笑。」他四處大叫著,忘了我們正在熱鬧的大街上,他正騎著一台粉紅色有菜籃子的淑女車。當我們在郊外被遠遠地拋在後頭時,他又回頭問︰「準備好了嗎?要飆羅!」

他站了起來,用盡力氣的把踏板轉動到特響,濕透的襯衫跟他額頭上的汗水,滴到我的臉上,也不見他喊累說苦。

「好大的風喔,不要再快了,我好怕喔。」我在背後裝作害怕的樣子,使力地摟著他的腰際。我發誓沒有一陣風能比他給我的更加溫柔,春風不能,更遑論八方的風。

我常得換工作,因為在一個地方做事太久,一旦被我父親找到,他就會到店里來幫我預支薪水,如果老板不答應,他就借故大吵大鬧一番。因此我的收入很不穩定,房租、學費、生活費都讓我覺得吃不消。父親是做散工的,沒工作就在家里喝酒,欠了錢還不起就只能搬家。要是不小心忘了關房門,讓酒醉的父親闖進來,一頓毆打是免不了。為了不被學校的同學,打工的上司同事發現,請假再請假就是我唯一逃避的方式。所以我勤勞用心,薪水卻依舊微薄。我乖巧好學,警告和小餅卻老是不斷。

里長經營著兩家偌大的鐵工廠,有幾十位的師傅,近百名工人跟接不完的訂單。沒有學歷苦干出身的里長,從不期待他能學識淵博,出將入相,只希望他早早娶妻生子,繼承家業。

「到我家來工作吧!」看著我肩上兩塊拳頭大的瘀青,凌亂的頭發,他紅著眼眶對我說。生平第一次他向父親下跪,以前就算惹再多的是非,闖多大的禍,他從不肯在他父親面前示弱。他不能原諒父親的外遇,他覺得父親給予的愛,不過是父親的另一個女人還沒生下足以取代他的男孩。他不能忍受全里的人都知道母親8年來總是獨守空閨,而他不過是父親白天時的孩子。

「人一生跪父母和妻子很正常,所以沒有受委屈。」在我覺得我不值得他為我這樣犧牲時,他緩緩地抽完一支煙,沉思了許久後這樣告訴我。不理會里長太太的反對,里長答應讓我擔任工廠里的會計,每天只工作4個小時卻可以領到正職的全薪。

里長透過關系向派出所、縣政府社會局打了招呼,軟硬兼施地讓我父親不敢太接近和毆打我,只要我定時拿點錢給他,他甚至也不怎麼回家。八年來的痛楚、束縛如同從駭人的惡夢清醒般,雖然四肢依然麻痹,冷汗浸透全身,但那種胸口壓著個重物,令人喘不過氣來,害怕卻又叫不出聲的感覺從此消失了。我有足夠的自信說服自己。「不過是個夢,再也不是真實的記憶回顧。」

「謝謝你,沒有你我不知道還要被折磨多久。」無數次在他懷里,我都重覆著相同的感謝。「我恨,不是靠我自己保護你。」他說。

我知道比起低頭懇求他父親,無力感更讓他覺得難堪。他不明白在我心中,他老早就是我的勇者,偉大的騎士。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把我從邪惡的飛龍口中拯救出來,我不在乎他有沒有揮舞著七尺目劍,穿著銀光閃亮冑甲,跨著白焰般的駿馬。只要他無懼無畏地來愛我,他就是我的英雄。

讓我重獲新生的條件,是他必須卷起袖子從搬運、裁切工人開始做起。等到高中畢業後,更得全心投入工廠的運作,慢慢地預備接下家里的事業。當然里長給了他相對的保證。

「當兵之前一定讓你們完婚。」里長拍著胸脯說著。對里長來說,這是能確保事業後繼有人,還能完成他含飴弄孫理想的一石二鳥之計。「別理我爸,你要去念大學、碩士、博士,然後找個可以匹配你的人嫁了。」明知道講這話,會讓我難過,而他肩膀和手臂上也會平白多上幾個咬痕,但他總是不斷的對我耳提面命,不管我如何信誓且且地說著「永不變心」。

說是擔任會計,可是等到我放學到工廠時,除了整理發票和現金外再也找不到別的事做。里長的辦公室不到傍晚6點鐘就已經是空無一人,辦公桌上總有兩盒便當和水果在等著我和他。他認真的跟著專程留下來教他的師傅,學著重機械的操作,叫料議價的技巧跟品管的控制。要學得硬記的東西太多,我就從旁當他的書記先幫他囫圇的雜記下來。看他搔著頭翻著筆記,遇到不懂的英文單字惱煩地把便當甩在一邊,鼓起腮幫子嘟著嘴跟我訴苦時,百般的不舍與憐惜就油然而生。

「辛苦了。」我一點點地將便當的飯菜送到他口中,然後向他告罪筆記太咬文嚼字的不該。「是我太笨。」他連讓我自責的機會也不給我,急忙地乞求我原諒他的暴躁脾氣,接著耐心听我逐字的解釋。

晚上8點鐘,他的家教老師就會準時到工廠辦公室來,原本是里長太太對他的一番苦心,如今換成我來受惠。里長太太不願無故為他人做嫁,他就用勞力換來微薄的薪水支付學費。

「再半年你就要考大學,一分鐘都不能浪費。」老師一來,恭敬的行完禮說聲「麻煩老師了」,他就到附近的茶坊跟朋友聊天打牌。原本我是不答應他幫我請家教,這樣的安排我是斷然拒絕的。我的堅持,得到的是他第一次盛怒地對我吼叫。我認為我得到的已經太多,「大學」對我向來都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的我只想守著他,等待給他一個家,幾個小孩,幫他清理滿身的油污、疲憊,听他抱怨著國家大事,人情冷暖,做他的好妻子已是我唯一的志願。他漠然不語的看著我,一天、兩天、三天整整十天不再跟我言語半句。

我可以忍受數不盡的冷嘲熱諷,無端地辱罵,但是在他的寂靜里我卻無法生存。所以我屈服,他笑了。沒有勝利者的驕傲,他像是松口氣似地說︰「幸好你答應,不跟你說話比扛鋼條還要累上幾百倍。我是為了你好,不要怪我喔!」

我當然知道他是為我計較著。只是我這命薄之人,真能承受這般天大的福份嗎?今後我讀書,他做工,變成了每天固定的模式。「反正我不愛念書,喜歡摩托車又不需要去開店,有錢愛怎麼玩都行,不是嗎?」

不管里長太太歇斯底里地咆哮,師長的關切,他一概置之不理。11點,我跟著老師步出辦公室,他必定笑盈盈地站在我們面前,手上拎著幫老師備好的宵夜,再千謝萬謝地送走老師。

「累嗎?」每天不變的問候。除了我以外,他似乎看不見自己日漸加厚的手繭,變粗的胳膀,就算臉上總是浮著一層油污鐵屑他也毫不在乎。「走吧!吃東西去,我剛贏錢,好好去吃一頓。」

為了養胖我,他努力每天贏錢,我也每天裝傻相信,他沒拿薪水來撐肥我。肝連、大腸、嘴邊肉、豬心、豬肺……附近面攤的老板,只要見到我們在小圓桌旁坐定,面、小菜加上迎接大客到來的笑容,就陸續不停地端上桌。尤其是豬肝和老板特別料理的麻油腰花,更是他指定要我逢餐必食。從前再奢侈也不過在面里多加顆鹵蛋,多點—份豆腐跟燙青菜。在縮衣節食的夜里,高麗菜伴上一口濃郁的肉燥,已經足以讓我感動的不知所以,更何況幾近浪費地將鮮肉熱湯大盤大碗地供上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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