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尷尬的問她,「請問,妳有撿到我的皮夾嗎?」
沐姍再也忍不住了,她噗哧一笑。「有,不過不是在這里,在一間咖啡店里,除了皮夾,還有手機。」
果然如她所想,他身上穿的衣服跟昨天一樣,大概被老婆要求離婚也無心洗澡了,情有可原,所以連皮夾不見了也不知道。
「咖啡店?」昨天他是有去一間咖啡店,難道,她都看到了?看到他被拋棄,被迫簽離婚協議書……
驀然間,他又一臉慘綠死白了。
「下一個女人會更好,你一定會找到你的真命天女,找到屬于你的幸福,現在……」沐姍彷佛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不拘小節的拍拍呆若木雞的他,輕快地說︰「隨便找個位子坐,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宿醉要喝熱熱的湯才會舒服。」
他不敢去想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什麼都知道,他蒼白地說︰「不必麻煩了,我已經沒事了,我走了……」
沐姍嫣然一笑,「一點都不麻煩,你忘了這里本來就是餐廳嗎?我煮個熱湯給你喝,很快就好,你千萬不要走哦!」
她輕快地穿過布簾到後面廚房去了,看著她的身影,辜壹祺不由自主的听了她的話,找了個位子,緩緩的坐了下來。
人家跟他非親非故的,昨夜大可以把他丟在店外,但卻待他這麼熱忱,這份好意他無法抗拒。
他大概才坐了十分鐘,她就笑吟吟的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了。
他看到一份在冒煙的小火鍋,一個碟子上放了兩個剛蒸好的白胖包子。
沐姍很滿意他沒有不告而別。「你快吃吧,我要去後面點貨了。」
擱下托盤,她又走開了,把自在的用餐空間留給他。
料多味美的小火鍋,不是那種胡亂雜煮,包子是芝麻餡,甜的,配著火鍋吃剛好。
一股暖意涌上心頭,好像很久沒被如此好好照顧了。
他記不起自己上一餐是吃什麼,不知是來一客還是阿Q桶面?反正只要他餓了,端上來的永遠是泡面就是了。
他獨享著美味早餐,一箱箱的蔬果肉品被剛剛那個年輕人搬進去了,她和年輕人在後面點貨。
他不知道原來餐廳要這麼早就開始準備,她一定很辛苦,當老板還這麼親力親為。
芝婷之前也吵著要開店,最後開了間服飾店,卻把事情通通丟給店員,最後把店搞垮了。
雖然芝婷一直對他很冷淡,但結束一段關系仍令他不習慣,畢竟一起生活了六年啊,如今說斷就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算什麼。
關于這點,他大概永遠都想不明白吧?
沐姍端著咖啡走出來,目睹他沉思的模樣,那抑郁的神情,她可是在她老爸身上看了整整三年,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男人寧可當拋棄女人的負心漢,也不想當被女人拋棄的軟腳蝦,對男人而言,那可是終其一生都無法撫平的創痛啊!
她特意輕快的走過去,把馬克杯放下。「來,咖啡!」
辜壹祺訝然地看著那杯熱騰騰又香氣濃郁的咖啡。
她怎麼知道他現在想喝杯咖啡?
在婚姻生活里,他的需要從來不被重視,家里有很多芝婷愛喝的英國茶,但卻找不到一包三合一咖啡。
在他想喝杯咖啡的時候,芝婷老是聳聳肩,說她忘了買了……她忘了六年啊,那個女人真的讓他一言難盡……
「怎麼了?你是不是不喝咖啡?我幫你泡杯茶!」見他看著咖啡久久不語,沐姍體貼的說。
「我喝。」他感傷的拿起馬克杯,慢慢的、慢慢的啜著。
沐姍看著他,心中感嘆不已。
唉,她完全懂,準備要拋家棄子的女人根本不會花心思在丈夫身上,他大概被冷落好一陣子了,這杯咖啡肯定讓他悲從中來,感慨萬千。
當年她母親要離家前,根本連飯都不煮了,凌晨她爸爸加班回來,只有一室的冷清,她會從暖暖的被窩里爬起來為父親煮碗泡面,加一個蛋,加些肉片,再加一些豆芽菜,她看過父親對著泡面掉眼淚……
所以,如果現在眼前這個大男人對著咖啡掉下眼淚,她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她有心想轉移氣氛才問的。
他的臉驀然發燙。「我叫辜壹祺。」
他張嘴想解釋自己的名字怎麼寫,想想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索性拿起桌上點菜的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推到她面前。
「辜壹祺——」沐姍看了之後微微一笑。「挺特別的。」
對于她的贊美,他不知怎麼回。
想到六年前,有個初識的女人也贊美他的名字特別,然後他就莫名掉進婚姻里了。
沐姍不懂為什麼他忽然的一臉往事不堪回首,不過看他似乎不擅言辭,她找著話題,「你掉皮夾手機的那間咖啡店是我朋友開的,不過現在還太早,我朋友還沒起來,我已經傳簡訊告訴她了,說你今天會過去拿,你要記得去哦。」
「好。」他振作了一下,抬起眼來。「還有,謝謝妳。」
太好了,鼓勵他的機會來了,沐姍立即化身慈濟大愛師姊。
「真的謝我的話,就好好活下去,千萬不要自暴自棄,有什麼心事就過來,我請你吃燒肉、喝咖啡,不要再一個人喝悶酒了,喝悶酒傷的不是肝,是心啊,這我有經驗。」
她的真誠讓他不由得敞開了心房。「其實,我昨天會喝悶酒是因為……」
這樣好嗎?她會想听他的事嗎?
芝婷向來不願意听他說話,所以他沒把握眼前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女人會想听他說話。
「你說,我在听。」沐姍鼓勵的看著他,她知道他現在需要有人听他說話。
當年救了她爸爸一命的就是某電台的主持人,每個開放叩應的夜晚里,她爸太苦悶了,打去訴苦,那位主持人很有佛心的相勸了一段日子,所以她爸才熬得過來。
但願她現在的傾听也可以救人一命,世界多美好啊,為了一個女人頹廢度日太傻了。
「柏姊!」他還沒開始說,阿輝便慌慌張張的跑出來。「所有的菜,數目都不對,還有一些是我們根本沒訂的!」
「什麼?!怎麼會這樣?」她驚跳起來,匆匆對辜壹祺說道︰「你坐一下,我處理完就過來!」
看她這樣,他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不用管我,妳快去忙。」
自己也麻煩她夠久,該是走的時候了。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三十歲的離婚男人……唉,他真要好好適應了。
第2章(1)
居酒屋十點打烊,收拾工作要兩個小時,原因在于,沐姍堅持只要店里還有客人,哪怕只剩一桌,員工們也不可以先進行善後工作。
她自己到外面的餐廳吃過飯,那種有人在旁邊打掃的感覺很差,好像在趕客人早點走。
因此,她的店會在打烊後才開始打掃,所以大約凌晨十二點左右,她才可以回到家休息,隔天清晨五點跟阿輝會合,兩個人一起上早市采買一天要用的菜量。
雖然她大可以叫盤商送,但她不想冒險,蔬菜新鮮與否,甜不甜、脆不脆,還是自己眼楮看過、親手模過比較有保障。
也因為她這份親力親為,她的員工都很有向心力。
今晚她算是早回家了。
三月的第一個寒流來襲,氣溫從幾天前的高溫二十七度降到了十度以下,客人都在九點多就買單走了,清掃工作又很順利,因此現在還不到十一點,算是賺到了。
她住在六樓,電梯門一開是面對面的兩戶,她住在右邊那一戶。
這是她買的第一間房子,室內有二十五坪,雖然貸款之路還很漫長,但她還得甘之如飴。
擁有自己房子的感覺很踏實,有時她老爸和兩個妹妹來看她,四個人擠一擠也住得下。
她更打算等將來有能力的時候,換間大坪數的,把家人都接來一起住,實現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人生有夢,逐夢踏實啊,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喝!」電梯門一開,她被嚇了一跳。
她知道對門是空屋,所以長久以來,進出六樓電梯的就只有她一個人,現在卻有個披頭散發的男人渾身濕透,努力試著想打開大門但又一直打不開。
那頭蓋頭蓋臉的長發,那件很少男人會穿,非常眼熟的中國風棉襖……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辜壹祺,你在干麼?」
他驀地轉頭,一臉驚恐,嚇得不輕。
這窄窄的電梯口,怎麼會有人認出他來,還拍他?
「是我啦,柏沐姍,嚇到你了?」沐姍不好意思的一笑,隨即看到他整個人連正面也濕得很徹底,不禁問道︰「怎麼回事?外面沒下雨啊,你怎麼淋成這樣?」
辜壹祺一臉痛苦。「我在中庭被潑的,有人從二樓倒了一大桶水下來。」
沐姍懂了,這倒霉的男人。「她是不是還對你咧嘴笑一笑,開心的猛拍手?」
他一愣。「妳……怎麼知道?」
「原諒她吧,她精神這陣子出了問題,守衛說,她兒子媳婦已經在找透天房子了,很快就會搬走,請我們多擔待。」
听她這麼說,他皺起了眉心。「妳是說,我不是第一個被她潑水的?」
當時他真的很驚恐,抬頭想找肇事者,原想著對方也會驚慌不已的向他道歉,一定是不小心在澆花之類的。
沒想到,一抬頭卻看到一個貴婦模樣的太太在對他咧嘴笑,還開心的拍起手來,讓他傻眼到一時反應不過來。
就在他怔愣時,那個婦人又提起一桶水,作勢要潑,他這才連忙狼狽的逃走。
「很多住戶被潑過。」沐姍說道︰「大家也只能自認倒霉,不然就繞路走,這幾天已經沒有人再被她潑到了,你不知道才會走那里,她一直坐在窗邊等人經過。」
「怎麼會有這種事?」辜壹祺喃喃自語了起來。
「你呢?怎麼在這里?你剛搬來嗎?」因為看到他拿著鑰匙在開門,她才有此聯想。
「嗯……我剛搬來。」他這才想到,她會在這里,是否表示她也住這里?
他們……還真有緣。
「怎麼回事?」沐姍看著插在鎖孔上的鑰匙。「大門打不開啊?」
他挫敗地說︰「中介交給我的是這支鑰匙沒錯,但是打不開。」
「有可能是拿錯鑰匙了。」沐姍看到他在發抖。「這樣不行,天氣這麼冷,你會感冒的,先進來我家再說吧!」
她迅速開了大門,招呼著他,「進來吧!」
這麼冷,他確實感覺身上濕透了很不舒服,他默默提著腳邊的超市袋子跟她進門,頓時讓沐姍有種收留流浪動物的感覺。
這男人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讓她心生同情。
「你等我一下!」
她匆匆回房,拿了一套男人的衣物出來。「先去洗個熱水澡吧,這是我爸的衣服,借你穿。」
他瞪視著那套衣服,遲遲沒敢伸手去接。
他剛剛怎麼沒想到她是跟家人住在一起的,就這麼跟進來了,萬一她父母對他印象不好怎麼辦?
看出他在擔心什麼,沐姍嫣然一笑。「放心吧,我爸不住這里,但他偶爾會來,所以有他的衣服,你快去洗澡吧!」
見他發愣,她熟不拘禮地把他推進浴室里,轉身去看他在超市買的東西有沒有需要馬上放進冰箱里的魚肉類。
不看還好,一看,她的同情心又泛濫成災。
袋子里淨是碗面和罐頭,連盒蛋都沒有,他就打算吃這些東西過日子啊?
也難怪了,老婆跑了,他又能怎麼樣?
向來都是老婆煮給他吃吧,現在他一定生活大亂,一時之間又無從整理起。
她老爸當年那孤寂又可憐的身影再度浮上來,想到這麼晚了,他又冷又餓……好人做到底,就煮點熱的給他吃吧!
當辜壹祺洗完澡走出來的時候,聞到的就是陣陣的食物香氣。
「你餓了吧?快來吃飯!」沐姍在餐桌旁招呼他。
她的手腳很快,沒一會兒就變出了一盤炒飯和一碗餛飩湯,這是自小要負責兩個妹妹生活起居訓練出來的。
「妳還煮東西給我吃……」辜壹祺走到桌邊,怔怔然地看著那盤炒飯和那碗熱湯,還有她身上的可愛圍裙和唇邊可掬的笑容。
這是她第二次煮東西給他吃,她只是個陌生人。
然而結婚六年,他沒吃過芝婷煮的一頓飯,怎麼會這樣?他的人生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別小看這炒飯。」沐姍自夸地說︰「我炒的飯可是天下第一哦,我兩個妹妹只要聞到我在炒飯就會流口水,一個人可以吃三碗。」
他相信她不是吹牛,看樣子就知道很可口,不但炒得粒粒分明,還散發著青蔥香。
他坐了下來,趕走心里的感傷,迫不及待拿起湯匙。
「怎麼樣?很好吃吧?」她喜歡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做飯的人最討厭吃的人要吃不吃的了。
「很好吃。」她的手藝真好,娶到她的人很有福氣,而他大概就是個沒有福氣的男人,所以娶到一個從不下廚的老婆………
不,不下廚其實也無所謂,可以叫外賣,也可以去外面吃,真正的問題應該是芝婷從來就不關心他吧?這才是問題所在。
他也曾對婚姻產生諸多美好的規劃和想象,但沒想到婚姻生活竟然只是多了一個人跟他分享他提款卡里的現金。
只會跟他索取金錢的那個女人,跟當初那個對他微微笑,說很欣賞他,很喜歡他,很想跟他結婚共組家庭的甜美女孩,真是同一個人嗎?
後來他也習慣了,就當多了個室友,至少他們還是夫妻。
沒想到,她竟然連掛名老公的名份也不給他,說什麼都堅持要離婚……
他重重一嘆,感覺無比的心煩。
他沒想過自己會早婚,但卻早婚了,沒想過自己會變成一個離過婚的男人,而現在他就是個有婚姻紀錄的男人……
「辜壹祺你——你就趁熱吃吧。」沐姍看得于心不忍。他知道他自己一直在嘆氣嗎?
其實她懂。
她懂他眼里那驀然掠過的黯然是什麼,是在想念老婆煮的飯菜吧?不管她的手藝有多好,也不能取代他吃了六年的飯菜,那是一種習慣的味道,婚姻的味道。
不過,離婚這件事就跟人死不能復生一樣,她很想叫他節哀,但她知道沒那麼容易,當事人的痛,不是外人能了解的。
她迅速轉個話題換氣氛。「對了,你是做什麼的?」
他頓時難以啟齒了起來。「我……蘇活族,在家工作。」
他總覺得自己的工作沒那麼容易說出口,不像業務員或工程師可以輕易說出來,家人也是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了他的工作。
「真巧∼我有個朋友也是蘇活族,在家工作耶。」沐姍興起地說︰「他是奇幻小說的作者……」
「咳咳咳咳咳!」他嗆到了。
「嗆到啦?來,喝水!」她連忙倒了杯水給他,關心地看著他漲紅的臉問︰「好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