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然在容老夫人的腳邊蹲下,輕聲道︰「祖母,許多女子礙于男女有別,病了也不願意上醫館,孫女想為這些女子盡一份心力。」
「你是個好孩子。」
「孫女相信祖母也想為世間的女子盡一份心力。」
「是啊,可是在草醫堂坐堂近三個月,看的病人還不滿十個。」
「那兒大半是窮人,女子在家中地位又不如男子,怎麼可能因為身子一點點不舒服就上醫館看病?若是祖母像我一樣跟師傅出入高門大戶,還怕沒有人尋祖母看病嗎?」說白了,窮人沒有資格生病,因為一場病可能拖垮一個家庭,換成富有人家,病了就要看大夫,對于男女有別就不會太過斤斤計較了。
「祖母知道,祖母不如你。」
「不是,祖母心存良善,想幫助窮人,可是我不同,我覺得可以行醫就好了,甚至還想從富人身上掙銀子。」容安然不得不承認,比起祖母,她更現實,而且她不認同白白給予,有時候白給的人家反而不懂得珍惜。
「你是對的,若不從富人身上掙銀子,怎麼幫助窮人?」
容安然咧嘴一笑,「祖母答應我了?」
容老夫人沉吟了半晌,松口了,「雖然你跟關世子的親事還沒正式定下,可是皇上已經點頭,你算是安國公府的媳婦了,你在外行事勢必牽連到安國公府,你得保證不能讓安國公府發現。」
「有師傅幫我掩護,絕對不會教人發現。」
容老夫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你師傅那個人最教人不放心了。」
「師傅知道輕重。」
「你師傅跟你一個樣,除了醫術,什麼都不太上心。」
容安然嘿嘿一笑,別看她性子懶散,她也是一個有好勝心的人,追求醫術的精進不過是為了幫助更多病患,她對醫術能不上心嗎?
「你就不怕影響親事?」
略微一頓,容安然婉轉的表示,「祖母,該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我的強求也會落得一場空,我呢,覺得這事看老天爺的意思,不是有句話說姻緣天注定嗎?」
容老夫人覺得兩人郎才女郎,太般配了,可她終究只是拍了拍容安然的手,大丫頭說對一件事,該你的就是你的,關世子若是真想娶大丫頭,他會想法子解決安國公府的問題。
離開明德堂,容安然雀躍得兩只腳都快跳起來了,人生真的處處有驚喜,沒想到一個變故,她反而可以行醫,即便偷偷模模,這也是可喜可賀,不是嗎?
「姑娘,時候不早了,趕緊走吧。」金珠輕聲催促。
「我好像不曾好好欣賞我們侯府的景色。」今日她特別有散步的樂趣,她想慢慢晃回去。
金珠左看看右看看,「這個時候什麼也看不清楚。」
「有月色照明,只要你閉上嘴巴,用心看,一定可以看清楚。」
金珠撇了撇嘴,不過還是乖乖閉上嘴巴,悠閑的陪著姑娘漫步在月色下,可是不到一刻,這分寧靜就遭到兩個竊竊私語的丫鬟破壞了。
「真是沒想到,大姑娘在鄉下待了九年,國公府最後還是選擇了大姑娘。」
「我看這一定是侯爺的意思,大姑娘再過兩年就可以成親了,可是落在四姑娘身上,這就要等上六年,萬一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兩家的親事沒了,我們侯府豈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撈到,太吃虧了。」
「侯爺就不怕夫人鬧嗎?」
「老夫人回來了,夫人她敢鬧嗎?」
「九年前夫人不就鬧了一次,還逼著老夫人帶著大姑娘躲到鄉下。」
「當時是因為大姑娘年紀小,與國公府的親事也不可能那麼早定下來,只能暫時躲開,如今可就不同了,大姑娘已經到了訂親的年紀了,國公府要選中大姑娘,夫人敢再作妖,老夫人可不會放過她。」
「夫人就是個吃不得虧的主兒,她能認了嗎?」
「不認了還能如何?難道搞得烏煙瘴氣,教外人笑話我們侯府嗎?」
「夫人可以搞出一點小意外,國公府說不定會覺得大姑娘運氣太背了,名聲不好,國公府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兩家都說定了,還能改變心意嗎?」
「兩家只是口頭說定了,還沒交換庚帖合八字,這門親事還是有變數的。」
「這倒也是,交換庚帖合了八字都有可能退親,如今不過是口頭上的約定,怎麼就不能變呢?何況只是換個對象,兩家還是姻親啊。」
「沒錯,我真的很替大姑娘擔心,沒娘的孩子就是可憐。」
「我相信老夫人一定會護著大姑娘,大姑娘可是一直養在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當然會護著大姑娘,可是老夫人年紀大了,如今府里的中饋又在夫人手上,老夫人終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倒是忘了,侯府當家的是夫人,老夫人還真的拿夫人一點法子也沒有。」
「不過侯爺是一家之主,又不是不知輕重,與國公府的親事落在大姑娘身上,侯府的利益更大,侯爺應該不會由著夫人亂來吧。」
「這可難說,枕邊風一吹,腦子昏了,難保不會妥協。」
「夫人也真是的,就不能將國公府的親事讓給大姑娘嗎?大姑娘沒有兄弟,將來的日子勢必比四姑娘艱難。」
「今日換成是你,你願意將這樣的好親事讓出去嗎?」
「我……我一定先考量利益嘛。」
「好啦,別說了,趕緊走吧。」
過了半晌,金珠湊到容安然身邊輕聲道︰「姑娘,那兩個好像清蘭院的。」
「你見過?」回來第三日就有人出手算計,侯府的日子比她想像的熱鬧。
「沒有,但是她們是往清蘭院的方向走。」
「她們就是清蘭院的人,也不見得是幫清蘭院辦事。」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親信也可以成為叛徒,更別說今晚這兩個丫鬟一看就是預先安排好的,還刻意將她們的目光引向清蘭院,這里頭藏了什麼樣的心眼還真不難理解。
「姑娘是什麼意思?」
「你仔細回想她們之間的對話,就可以猜到她們的目的。」
金珠很听話的仔細回想,眼楮一亮,「她們想挑撥姑娘跟夫人的關系?」
「我跟夫人的關系先天不足,無論如何很難親近,如今又扯上親事,她們借機在我心里種下毒根,若是我發生什麼事情,你說我第一個會想到誰?」
「夫人啊!」金珠顯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大眼楮,「這是不是表示有人要對姑娘不利?」
「這倒未必,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對方不希望我和夫人關系好。」當初落水很難查明真相,可是以後發生的意外就難說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意外這種事能免則免,否則很容易將自個兒曝露出來。
「這個人到底想干麼?」
容安然聳聳肩,「可能是看夫人不順眼吧。」
「看夫人不順眼,他可以對付夫人,干啥跟姑娘過不去?」
「我比較好對付吧。」沒娘的孩子在這後院誰都能踩上一腳,主要是因為孩子的零用錢有限,往往要母親貼補,而她沒有母親的貼補,在下人眼中就是一個拿不到好處的主子,需要哪個主子奉獻自個兒的腳,她肯定是首選。
金珠頓時成了啞巴,她懂,姑娘就是一個沒娘的孩子。
「夜深了,我們趕緊回去吧。」賞月的好心情沒了,容安然想回去睡覺了,順道再將府里的關系梳理一遍。
自從得知容安然就是剖月復取子的神醫,關晟凌頓時豁然開朗,一直想不通的問題都有了解答,當然,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這就是他喜歡的姑娘,憂的是——她的身分方便給醫官傳授縫合術嗎?
詢問顧老,顧老坦言問題在安國公府,容安然終究要嫁進安國公府,寧成侯府即便沒意見,只要安國公府不願意,容安然就不好現身。
對他而言,容安然願意盡己之力救死扶傷,這是很值得驕傲的,可是安國公府並不等于他,他爹更不是他,若想讓容安然教導醫官縫合術,只能他爹點頭允了。
他覺得這事不是多困難,利國大事,他爹不會攔阻,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爹想都沒想就否定了,言明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不能行醫。
不曾見到她之前,他可以選擇放棄親事,娶誰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可是如今他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甚至盼著早早迎娶她,換言之,他想娶她,又想讓她行醫,就只能說服他爹改變心意。
「你不必再浪費口舌,你想娶她,她就不能行醫。」安國公關鎮山說一不二,決定的事是不可能改變,更別說女子本就該賢良淑德,安分待在後院,成日混在男子當中這像話嗎?
「爹,她醫術精湛,若不能救死扶傷太可惜了。」
「我可沒說她不能救死扶傷,她只是不能以安國公府世子夫人之名救死扶傷。」
「爹,你講點道理,難道行醫之人還得分等級看身分嗎?」
關鎮山惱怒的拿起案上的銅虎鎮紙砸人,「你這個臭小子,不講理的是你,你不娶她不就沒事了嗎?」
雖然腦袋瓜被磕出一個大包,關晟凌還是沒有退縮的道︰「我就是要娶她。」
關鎮山冷哼了一聲,「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姑娘拿針線不是縫衣服,而是縫人皮,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不可怕,我想到的是人命,我听軍醫說,戰場上士兵的傷口若能縫合,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我又沒有說縫合術不好,既然容家的姑娘能想得出縫合術,軍醫當然也能想得出來,干啥要人家傳授?」
「縫合術不是將傷口用針線縫合就好了,這里頭有許多難處。」
「宮里那些太醫一個比一個還厲害,他們難道會比不上一個丫頭?有什麼難處交給他們鑽研,難道還怕找不到解決的法子嗎?」
「有關華佗的傳言,宮中太醫哪個沒听過?可是從來沒有一個敢嘗試,這是為何?」
「我哪知道?」
「這樣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夫有膽量嘗試。」
「你是想告訴我,那個丫頭很有膽量嗎?」
「是,她是很有膽量,而她在這方面也確實有天賦,因此她能夠找到麻沸散的配方,能夠用針線縫合傷口。」
「你讓她將麻沸散的方子交出來就好了啊。」
關晟凌覺得頭好痛,他們的話題是不是歪了?「爹,這事我說不清楚,還是得讓容大姑娘親自給醫官解說。」
「你別想一句不清楚就想混過去了。」
「爹,我不是大夫,我所知有限。」
關鎮山嘿嘿一笑,「我看你知道的挺多的嘛。」
「爹……」
關鎮山舉起右手終止他們的對話,「我懶得跟你說了,這事沒得商量,姑娘家還是安分一點比較好。」
沉默半晌,關晟凌語重心長的道︰「我可以直接找皇上,畢竟這是利國大事,可是我依然先找爹商量,這是對爹的尊重。」
關鎮山的臉都綠了,這小子竟然拿皇上威脅他!「哼!你找皇上也沒用,皇上絕不會插手臣子的家務事。」
「這不是家務事。」
「這事對你爹來說就是家務事。」
關晟凌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雖然他爹在皇上面前表現得很听話,但不表示他是個面團兒,由著皇上怎麼捏他,他只是很懂得審時度勢,在皇上想展現魄力的時候當個應聲蟲,當他想做成某一件事就會戲精上身,唱作俱佳的讓皇上站在他這邊。
關鎮山抬起下巴,「你有本事去找皇上啊,我看皇上是站在你這邊還是我這邊。」
關晟凌不再多言,轉身離開書房。
關鎮山若有所思的撫著下巴,「關海,那個小子會不會真的跑去找皇上?」
「若是主子堅持下去,應該會吧。」守在門邊的關海抬頭看了主子一眼,忍不住補上一句,「其實世子爺有件事情說對了,這是利國大事。」
關鎮山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連你的心也偏了是嗎?」
「小的不敢。」
「不行,我得搶先一步找皇上說清楚,國公府的媳婦跑去行醫,這像話嗎?」關鎮山急急忙忙的起身走出去,關海亦步亦趨的跟上去。
既然是偷偷模模行醫,容安然當然只能蒙著臉,因為她是女子,此舉倒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而且顧家醫館在京城很有名,她又是雲山藥莊顧老頭的徒弟,幾個老大夫私下宣傳一番,還真有女子特地上門尋她看病,雖然只是半日看個一兩個病人,少了點,但好歹破零,她知足了,萬事起頭難,以後會越來越好。
原則上她兩日來一趟顧家醫館,只待上半日,畢竟她長時間不在府里容易引起懷疑,一個不小心就會曝露她上醫館坐堂的事。
走出顧家醫館的時候容安然已經摘下面紗了,京城大家閨秀出門都會戴面紗,可是從醫館走出來,若她蒙著臉,人家很自然會認定她是大家閨秀,這更容易將她的身分曝露出來,倒不如像平頭老百姓家的姑娘,人家反而不會注意。
「玉珠,肚子餓了嗎?」來京城快半個月了,容安然還沒有上過酒樓。
「姑娘,金珠不在。」金珠愛吃,她們撇下金珠上酒樓大吃一頓,金珠知道了肯定會哭。
「你不說我們上酒樓就好了啊。」
「我們不回府里用午膳,難道不是在外頭的酒樓吃過了嗎?」
「我們可以說是在醫館里面吃的。」
「姑娘不是說不能撒謊嗎?」
容安然聞言一噎,只能無比哀怨的看了酒樓一眼,就在這時,酒樓二樓一個敞開的窗子傳來爭吵聲,接著就驚見兩個婦人扭打成一團,她們的身子在扭打中不時探出窗子,看似快要掉來的樣子,教路人不禁駐足觀看,頻頻為她們捏把冷汗。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容安然從來不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因此退到人群外大約一二十步左右的距離。
當她站定想繼續關注扭打的後續發展,一道驚叫聲響起,她很自然的抬頭望去,然後就看見朝她而來的花瓶,第一時間她腦袋一片空白,下一刻她直覺推開玉珠,伸手想接住花瓶,可是還沒踫到花瓶就落入某人懷里,被某人飛身帶到十尺之外。
花瓶碎了一地,酒樓上扭打的婦人不見了,原本看熱鬧的路人已經嚇得四散。
半晌,容安然急促的吸吸漸漸平穩下來,後知後覺的想起還在某人懷里,連忙掙月兌,同時抬頭一看,「關世子!」
「你怎麼會想徒手接住花瓶呢?」那一刻,關晟凌差一點停止心跳,還好身體的反應更快,搶先抱著她閃得遠遠的。
容安然怔愣了下,「我不接住花瓶,難道等著花瓶砸我嗎?」
「你接不到,可能因此受傷更重。」
「我以為我接得到啊。」
關晟凌噎了一下,苦笑道︰「這是說我太小看你了嗎?」
「這倒也不是,只是那花瓶不大,我覺得接住應該不太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