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說自己上一世學過武術,身手矯健嗎?
見她不發一語,顧老頭氣惱的跳腳,「你這個人就是小氣,深怕師傅學會你的本事。」
從牆上跳下來,雙腳安全著地,這是本事嗎?唇角一抽,容安然苦口婆心的規勸,「師傅啊,與醫術無關的本事,不必太在意了。」
「你不知道技多不壓身嗎?多點本事總是有好處。」
頓了一下,容安然點頭表示同意,很虛心的請教,「師傅,從牆上跳下雙腳安全著地,這有什麼好處?」
顧老頭微微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逃跑的時候用得上啊。」
容安然彷佛听見一群烏鴉飛過去的聲音——
她旋即神情一正,很嚴肅的糾正,「師傅啊,你是大夫,不是宵小——這點你務必記住,千萬不要帶著你的寶貝藥箱翻牆,若教人家逮個正著,人家還能相信你醫術高明嗎?」
顧老頭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不相信就算了。」
「師傅,大夫應該是救死扶傷,你這樣對得起上天賦予的天分嗎?」雖然她很喜歡師傅的瀟灑,視名聲、地位如糞土,可是瀟灑過頭,忘了自個兒的本分,這就本末倒置了。
顧老頭挺起胸膛,不服氣的道︰「我努力鑽研醫術,從來不敢懈怠,我怎麼會對不起上天賦予的天分?」
「大夫鑽研醫術是應該的,但目的是為了『救死扶傷』。」而不是不問責任,關注的永遠是自個兒在意的——若是上一世,容安然絕不會與之為伍。
顧老頭瞪著容安然半晌,哼了一聲,「你就是小氣!」
「是,我就是小氣。」容安然最不喜歡跟人家爭辯,太累人了,可她的師傅偏偏是一個嘴巴上不肯服輸的人,黑的要說成白的,歪的要說成正的,說不過人家就死纏爛打,反正不能認錯。
「姑娘家不能那麼小氣,很容易令人生厭。」
「師傅是為你好,你要記住。」
「……是,師傅今日怎麼有空來這兒?」容安然覺得趕緊轉移話題方為上策,要不,她擔心自己會忍不住頭一甩走人。
「那個……」顧老頭模著鼻子,嘿嘿一笑,「我想找你上山采人參。」
「師傅,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了,大越山是三七的地盤,而人參生長在北地,我能采到人參是意外之喜,不要將人參當成大白菜。」容安然真的很後悔,當初采到人參,她不應該貪心想得高價,直接交給師傅賣給高門大戶,若是賣給草醫堂,師傅就不會惦記著人參。
「你前前後後采了兩次人參,陪師傅采了一次人參。」顧老頭伸出右手,比了三,「你瞧瞧,這人參跟你多有緣啊!」
若沒有小白,她怎麼可能采得到人參?容安然知道自個兒不能隨便松口,這會讓師傅養成壞習慣。
「師傅可以靠醫術掙錢,干啥老想著賣人參?」雖然師傅沒有在醫館坐堂,但是高門大戶都知道他這個神醫級的大夫,他出個診,上百兩就入帳了。
「知府家的老夫人需要人參入藥,為了雲山藥莊,師傅無論如何要想法子幫她拿到人參,可是在越州想買到人參太難了,就是草醫堂也不見得有。」顧老頭垮著肩膀,看起來可憐兮兮。
這是將她當成不諳世事的孩子嗎?在越州,雲山藥莊看似不起眼,甚至大部分的老百姓听都沒听過,但是地位超然,當官的多少會給幾分面子,除了因為雲山藥莊有個神醫,更是因為手上擁有許多珍貴的藥材。
容安然沒再浪費口舌,轉身往回走,「今日太晚了,明日再上山吧。」
「好好好,我先去看師姊,明日寅正上山。」達到目的了,顧老頭歡喜的雙手交叉在後,哼著小曲,走出院子。
若是急需人參,容安然會將手上的人參須給小狐狸,指明今日上山的目的,可是她不願意讓師傅以為人參如同大白菜般能輕易取得,而且小狐狸遇到好東西會主動「獻寶」,她當然一如往常上山采藥——選定某個區域,將這日的活動範圍限定于此。
今日很幸運,進入選定的區域不久,她就在被砍掉的松樹樹墩下找到茯苓,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黑褐色疙瘩,白花花的根肉,聞著有一股清香。
「容丫頭,你不挖,茯苓也不會長腳跑了,別再挖了,我們得趕緊找人參,晚了一大堆人上山,我們就不好采人參了。」顧老頭見她整個人都要埋進土里,急得在旁邊跳過來跳過去。
容安然懶洋洋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師傅確定今日可以遇到人參?」
「不是有你嗎?」顧老頭說得很理直氣壯。
「人參又不是我種的,我如何保證這兒一定有人參?」北參南七,這其實跟它們的生長環境有關,換言之,位于南邊的大越山理論上不會有人參,只是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偏偏教她遇見了,還三番兩次。
「我相信一定有人參。」顧老頭看了一眼窩在一旁睡覺的小狐狸,上個山都可以撿到小狐狸,小狐狸還打定主意跟著她,成了她的寵物,然後一次又一次采到人參,這運氣實在好得不像話。
「好吧,有人參,但也要我們遇得上啊。」小狐狸可以幫他們找到人參,但先決條件是他們所到之處有人參。
「你繼續在這兒耗著,我們就是遇上了也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前采啊。」
「村民采野菜只會在外圍,不會深入這里,而獵戶桃林村沒幾個,他們打獵的地方通常在另外一頭。」換言之,他們今日不太可能遇到人,不過回程就很難說了。
說不通,顧老頭只能用最後一招——耍賴,「不管了,我們趕緊走了。」
容安然見背窶半滿,索性不挖了,對小狐狸喊了一聲便站起身。
整理一下衣服,播上背窶,容安然漫步而上,小狐狸歡快的跑在前頭,轉眼就不見蹤影,可是過了一會兒它就跑回來,吱吱吱的繞著容安然,接著咬住她裙角使勁拖著她,顯然是要帶她去看什麼。
「怎麼了怎麼了?」顧老頭見了很激動,因為他很清楚想找到人參的關鍵在小狐狸,只是有個先決條件——徒弟必須在場。
這會兒什麼都沒看見,容安然當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跟著小狐狸走了。
一條黑紅交錯的蛇盤在層層落葉堆中,嘶嘶的吐著蛇信子。
「珊瑚蛇!」
「珊瑚蛇,毒性不小,是神經毒,通常夜間活動,喜歡棲息在落葉堆中……」容安然頓住了,先看到一旁的鍛樹,然後就看到一株二十幾公分的花梗,上頭頂著一簇紅色的扁圓果子。
「人參!」顧老頭驚叫道。
「我听說過老參旁邊通常會有一些毒蛇盤踞。」容安然覺得有必要再提醒一次,除了人參之外,他們面對的是一條毒蛇。
顧老頭推了她一把,「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
唇角一抽,容安然認命的撿起一塊石頭對準蛇的七寸打去。打蛇打七寸,指的是打中蛇的要害,即心髒位置,也就是蛇身七分之一的地方,這對她來說真的不難,很快就解決了。
顧老頭見蛇不動了,立馬撲過去挖人參。
容安然覺得此行目的完成了,接下來當然是回頭繼續采茯苓,可是下一刻,小狐狸兩三下跳到她的肩膀上,然後她就听見某個熟悉的聲音,當下第一個反應是先扔下背窶,接著喚了一聲「師傅」。
「這株老參應該有上百年。」顧老頭歡喜的道。
「師傅,你最好快一點。」
「好啦好啦,別催了。」顧老頭小心翼翼將人參包好,可是沒等他收好,容安然已經將他推上一旁的椴樹。
「我的人參……」
「師傅,野豬來襲。」
這會兒顧老頭終于閉嘴了,抱著樹往上爬,可是越緊張越爬不動,還好容安然在下面幫他,順利的讓他爬到樹上。
容安然見到野豬了,還好,沒有成年的公豬,一百多斤左右,可是今日出門沒帶弓箭,還得讓師傅月兌離戰場,只能想法子引開野豬。
「我的人參……」
顧老頭深怕野豬踩到人參,急得哇哇叫,立馬引來野豬對著樹木沖過去,容安然只好撿一塊大石頭砸過去,將它注意力引過來,果然,接著她跑,野豬在後面追,眼見就要追上了,她只能就近爬上樹。
雖然順利爬上樹,但是很快就發現問題了——她所在這棵樹不太牢靠,若她一時沒抓穩,難保不會在野豬一次又一次的撞擊中摔下去。
「這是在比賽它們誰更有耐力嗎?」容安然忍不住苦笑,怎麼辦?她覺得自個兒快撐不住了。
咻一聲,利箭凌空而來,射入野豬的腳,野豬憤怒的轉移方向,又是咻一聲,利箭直入野豬的眼楮,野豬發出慘叫,瘋狂亂撞,接著又是一箭,野豬終于疼得倒下來,腦袋正好磕在石頭上,鮮血涌出,染紅了石頭。
容安然感覺身子一軟,若非救命恩人來得很快,她可能堅持不住栽下來。
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視線相對的那一刻,兩人同時失了神。
「吱吱吱!」小狐狸率先跳下來,同時打斷兩人的凝視。
關晟凌回過神問︰「姑娘還好嗎?」
容安然點頭道了一聲謝謝,緩緩的滑下樹,扶著樹站穩身子,她正想開口表達謝意,顧老頭跑過來了。
「容丫頭,你沒事吧!」顧老頭來回打量徒弟好幾圈,確定沒事,總算注意到關晟凌,「小伙子,是你救了我們?」
「這是緣分,在下習慣清早上山操練,見到野豬腳印便一路尋過來。」
「老頭子暫住桃林村東邊最大的莊子,他們都喊我華叔,小伙子你呢?」
「敝姓關,也是暫住桃林村,就是山腳下那個莊子。」
「今日多謝了,老頭子必會重禮答謝,告辭了。」沒等關晟凌拒絕,顧老頭便扯著容安然下山。
若非容安然想起背窶,回頭找背窶,甚至連跟救命恩人點頭表達謝意的機會都沒有。
第二章 救命恩人(2)
容安然從來沒有搞懂師傅的邏輯,前一日面對人家的救命之恩,他將人家當成賊一樣防備,匆匆幾句話就帶著她走人,今日卻堅持送藥方當謝禮,還催著她親自送過去,這是不是很矛盾?
關于昨日的救命之恩,因為過于巧合,師傅難免多想,感謝之情帶了那麼一點敷衍了事,可是過了一日,怎麼態度就一百八十度轉變?師傅因自身考量不便親自送禮,但是男女有別,也不該由她出面,即便這個救命之恩算在她頭上。
好吧,鄉下沒那麼多規矩,也不是躲在竹林里幽會,可是她一個姑娘家上門送禮,免不了教人浮想聯翩不是嗎?
無論如何這是救命之恩,她不想來還是來了,反正就在門外,雖然很失禮,但能減少許多口水戰。
敲門,向守門的侍衛表達來意,容安然便退到門邊左前方的桃花樹下,如此一來也不會太引人注意。
桃林村的桃樹沒幾棵,這棵是其中最大一棵,不過並不見桃花朵朵開的盛況,枝頭上零落的桃花顯得有些荒涼,但桃花的香氣隨風而舞,縈繞在鼻翼間,跳躍在揚起的衣衫上,再加上一只頑皮的小狐狸,遠遠看去宛若一幅展開的桃花仙子圖,教準備踏出莊子的人頓住了,一時失了神,就這麼靜靜的凝視。
千金之軀隨著祖母遠離繁華來到鄉下,心中豈會沒有怨言?關晟凌想過,這位姑娘就算沒有自憐自艾,也很難養成開朗豁達的性子,但出乎意外,她舉手投足灑月兌大氣,眼神帶著一股慵懶,彷佛對什麼都不上心,可是很奇妙,她可以耐著性子對一只小狐狸唱一遍又一遍的小燕子穿花衣。
小狐狸吱吱叫,容安然收回眺望山嶺的思緒,轉過頭,正好與他四目相對,怔愣了下,她迅速調整思緒,提起腳步走過去。
關晟凌跨出門檻迎上前,「容大姑娘。」
「關公子打擾了,小女子奉師傅之命來送謝禮。」容安然雙手呈上一封書信。
「不過是舉手之勞。」關晟凌還是雙手接下書信,但明顯對里頭的東西毫無興趣。
「這是師傅偶然之間得到的藥方,此藥方極其珍貴,可以滋養修護筋骨,相信對關公子具有極大用處,至于如何使用,師傅已詳記在上。」
關晟凌怔了一下,很意外,還以為是銀票,沒想到是藥方。
「關公子若是對藥方不放心,不妨交給值得信賴的大夫確認。」
略微一頓,關晟凌好奇的道︰「在下有個疑惑想請教容大姑娘。」
「關公子請說。」
「華叔如何看出在下需要這張藥方?」
「師傅是個大夫,見關公子是習武之人,因此覺得沒有什麼比這張藥方更適合當謝禮。」
關晟凌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師徒一起上山采藥,當然不是為了掙錢,而是他們同為醫者。
「沒想到華叔是個大夫。」
頓了一下,容安然有些不自然的道︰「師傅看起來不像個大夫。」
「在下並無此意,只是不曾在醫館見過華叔。」
「師傅喜歡自稱江湖郎中,醫館坐堂對他來說太過……勞心勞力了。」容安然唇角微抽,實在不好意思直言,她家師傅就是個不務正業的,若非想讓自個兒懂醫術一事過了明路,她根本不想拜他為師,感覺她也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大夫。
關晟凌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書信,江湖郎中給他一張極其珍貴的藥方……
怎麼有一種遇到騙子的感覺?
容安然覺得自個兒看出某人的想法,很想點頭附和,比起大夫,師傅更適合當個騙子——醫術很好,但是膽子很小,以至于好幾年了,連個縫合之術都學不來;明明是大夫,但更喜歡吃喝玩樂,若非缺銀子或者為家主所逼,他一點都不喜歡給人家治病……總之,師傅更符合騙子的形象。
關晟凌莫名的想笑,因為可以看出她的表情傳達的意思——她師傅是個很不值得信賴的人。
「其實師傅醫術還不錯,就是貪玩了點。」
「請代在下謝謝華叔的藥方。」
「小女子再次謝謝關公子昨日出手相救,告辭了。」容安然行禮離開。
雙腳彷佛被什麼勾住似的,關晟凌站在原處看著——小狐狸太調皮了,一會兒咬住她的裙角,好像要拖著她上山,她懶洋洋的低聲訓斥了一句,小狐狸轉移方向跳到她頭上,趴著不動,她很無奈的伸手捉下來,抱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攜小狐狸……
直到他們走過橋,走出他的視線,他還沒回過神,最後關南站在他面前。
「爺怎麼站在這兒?」
關晟凌收回思緒,轉身往回走,同時低聲問︰「雲山藥莊那兒可有進展?」
關南快步跟上去,聲音明顯比前幾日輕松多了,「那位門房老伯終于松口了,只要小的在雲山藥莊的求醫名冊留下記錄,顧老回來翻閱之後,便會從中挑出需要他出手救治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