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主點點頭,「蕭大人倒是爽快,你去回覆他,這情分我承了。」
「是,多謝郡主夸獎。」
姜吉時大喜,恭恭敬敬把安定郡主牽進新房,親自斟茶,「郡主累了一天,休息會吧,听說郡主喜歡辣,家里已經顧了兩名擅長辣菜的廚娘,民婦讓她們做些吃食上來可好?」
安定郡主一把掀下蓋頭,「你是正妻,不用自稱民婦,以後我們姊妹相稱吧,我听說你又有了?」
「瞞不過郡主。」
「我知道你夫妻情深,但我對朱子衿也有真心,我委屈自己當貴妾,朱家可別不知道好歹。」
姜吉時連忙道︰「郡主放心,民婦……」
安定郡主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錯,「還民婦?」
「姊,姊姊一定對妹妹好,我會勸夫君常常來看妹妹的。」
那天姜吉時原本想等,但想著肚子里的小東西捱不起累,還是躺床了,只是怎麼樣都睡不著。
遠遠的傳來打更的聲音,這時突然格扇外有人咳嗽——深夜不好說話,咳嗽就是代表在問人還醒著嗎?
姜吉時本就沒睡,這下更是張大眼楮,整個人坐起來。
春桃連忙起身。
姜吉時內心怦怦跳,「春桃,我還沒睡。」
「是,二少女乃女乃。」
然後岑娘子跟著一陣風進來了,替朱老太太傳話——老爺,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已經回府,剛跨了火盆,老太太說了,讓她不用去。
不一會又有小丫頭來報,已經端了柚子水讓四位爺洗了手臉,現在去佛堂上香。
從佛堂出來,開祠堂了。
姜吉時就這樣等著,床很暖,但她睡不著,她的丈夫在被囚禁半個月後,終于被放出來,他們等一下就能見面。
朱子衿,你可別瘦,我都打點了牢房天天讓朱家送飯了,這樣還瘦,那真是對不起她的一片心意。
終于,格扇再度開了,隔著屏風看不見,姜吉時探頭探腦,終于盼到有人從屏風後面向她走來,不是朱子衿又是誰。
姜吉時大喜就要下床。
朱子衿連忙往前,「地上冷,別下來了。」
她端詳他的臉,燭火掩映下,還是看得出有憔悴,算了,沒瘦就好,「你在大牢辛苦了,明日我親自下廚,給你煮點好吃的。」
「不忙。」朱子衿露出高興的樣子,「老太太說你又有了?」
姜吉時突然有點害羞,「嗯。」
「之前說了,不管男女都叫茯兒。」
「這回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朱子衿莞爾,「我早說過了,是男是女不重要,我們的都好,滿姐兒跟梅姐兒那樣可愛,我可喜歡得很。」
姜吉時心頭一暖,朱子衿總是這樣,她不認為他是在哄她高興,而是真心覺得都是女兒也沒什麼不好,他一個大男人,也會幫忙哄孩子,幫忙喂飯,滿姐兒長牙時,他還寫了詩,說等女兒長大了要給女兒看。
住在姜家時,多少鄰里媳婦因為生不出男娃,被自己的男人天天辱罵——沒用,娶你做什麼,你就是我們家的罪人……罵得多難听。
可朱子衿從不會這樣,他總說,那是「我們」的女兒。
不是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是我們的女兒。
雖然朱老太太不喜歡她,朱太太又氣他生不出兒子,但有個體貼的丈夫,總體來說,後宅的日子還是過得挺好的。
朱子衿細細看著半個月不見的妻子,「辛苦你們了。」
「也沒什麼辛苦,你跟公公,兩個小叔能回來最重要。」姜吉時突然想起,「倒是我們的倉庫得好好查一查,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朱子衿沉吟,「秘書丞敢說我們朱家偷賣貢品,內務府今天告知的結果,茶葉盒數的確對不上,少了足足十盒,不要緊,我會查清楚的,我們朱家不擔欺君的名,也不擔偷賣貢品的名。」
姜吉時就覺得這樣的朱子衿超級好看。
沒有因為權貴害怕,沒有因為一時挫折低頭,也沒想著要自暴自棄的認了,而是說,不擔欺君,不擔偷賣貢品。
「不要緊,我會查清楚的。」
她的夫君真有肩膀。
姜吉時摟著他的肩膀,低低的唱起童謠。朱子衿一听,也笑了,跟著唱起來。
那是江南童謠,游家村的孩子人人會唱,唱歌跳房子,唱歌玩三步棋,簡單的詞句背後承載好多回憶。
外頭早春嚴寒,屋內溫暖如春,燭火掩映下,夫妻唱著童謠,嘴角都含著笑意。
朱子衿抱著妻子,親親她的額頭。
姜吉時只覺得這一刻太好了,雖然她的丈夫剛從大牢回來,但她一點都不怕——啊,她忘了一件事情,「朱子衿……我……」
「怎麼啦?」朱子衿聲音含笑,「吞吞吐吐的。」
「我給你娶了個貴妾……」
朱子衿原本撫著她的背的手突然僵住,「貴妾?」
「是安定郡主。」
「什麼?」聲音明顯提高。
姜吉時想,她就知道,朱老太太跟朱太太把好事講了,納郡主之事卻是一字不吭,打算把燙手山芋丟給她這個妻子。
她可以不提,但她做不到。
奇怪的是現在真的不委屈,她的丈夫回來了,她很高興。
姜吉時抱著朱子衿的腰,把事情講了,怎麼去求奉華郡王,郡王如何因為在反省期而不便出面,指點她把目標放在安定郡主身上,只有成為皇家姻親,才能快點把他們父子四人從大牢撈出來。
安定郡主同意嫁,所以她就娶了。
「因為這樣,你們才能這樣早回來。」姜吉時親了朱子衿一口,「去看看郡主吧,她沒對不起朱家。」
朱子衿啞然。
半晌,這才開口,聲音有點不自然,「我還以為……」
還以為是蕭大人查清了朱家嫌疑這才提早放人,沒想到是安定郡主之故,他早該知道官府辦事效率沒那麼好。
想想的確也不尋常,他們被放出時,差役大人還交代他們別離京,如果已經查清楚,何必交代這句?分明是因為他們還有嫌疑,但不便細辦。
姜吉時跟他夫妻進入第四年,自問還是懂他的——他理智上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看安定郡主,但感情上不想去。
于是勸道︰「若不是安定郡主,你們父子四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來,她被拒絕過一次,也還是願意,足見誠意,你今日能平安回來,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朱子衿,我喜歡你,但我不吃醋,你該去看看安定郡主。」
朱子衿道︰「是該去看她,不然倒顯得我朱家是鳥盡弓藏之輩。」
「對我好一點,對她也好一點。」
朱子衿去了。
姜吉時躺在床上,一方面歡喜丈夫回來,然後稱贊自己大度,接著又忍不住冒酸——他們現在在干麼?
朱子衿會不會很感動,然後就握住郡主的手?
郡主長得那樣貌美,他會不會把持不住?
唉,姜吉時你這三八,貴妾本來就會跟丈夫滾床單,本來就應該把持不住啊,不然就是不給郡主面子。
萬一郡主一胎得男怎麼辦?那她的滿姐兒跟梅姐兒在家中還有位置嗎?不不不,自己不應該這樣想,朱子衿肯定能護得女兒周全,這不用擔心……唉,其實她在擔心自己。
郡主出身高貴,又有沉魚落雁之貌,然後還對朱子衿一往情深,被拒婚一次,這麼沒面子都還願意下嫁,朱子衿會不會想想很感動?也對啦,郡主是朱家恩人,他應該對她好一點……
姜吉時模模胸口,她不吃醋,她就冒點酸。
幾日後。
書房里,朱老爺跟朱子衿正在談事情。
「爹。」朱子衿道︰「蕭大人派人傳口信給我,雖然我們朱家不能出京城,但若我要出城辦事,他可以給我一張特行證。」
「你打算親親自去倉庫看?」
「是,這件事情不親自去弄得明白,始終不妥,我們的倉庫十二時辰都有人巡邏,到底誰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偷走十盒茶葉,我們朱家一向光明正大,絕對不背這個鍋。」
「這事情我想就別聲張了……」
朱子衿不敢相信,「我們明明謹慎對待每一品貢茶,何必讓人說不是?秘書丞這次陷害得逞,人人都以為我們朱家可以踩一腳。」
朱老爺一聲長嘆,「下回可以查,這回不行。」
「爹,在大牢里時您明明也很生氣,說一定要爭個是非,怎麼回家才幾天,你就改口要吃下這個虧了?」
「別問。」朱老爺明顯不想再談,「我累了。」
朱子衿窩火,但朱老爺固執,身為兒子也不能怎麼樣。
後來靈機一動去問了這兩天誰來找過老爺,門房說,四少爺昨晚來過。
朱子宣?
當下就讓人去喊朱子宣過來自己的書房。
朱子宣一進來就跪了,他上個月去標了一個花魁初夜,花了八千兩銀子,原本也沒想過一定要得手的,可是秦湘生那廝一直笑他沒錢,他就跟著一個陌生富商競價,就這樣到了八千兩,等回過神來,已經標完了。
秦湘生就在門外等他,說知道他沒八千兩,朱家也不會給他出嫖資,有個主意他自己看著辦——
偷茶。
他是朱家的四少爺,他能進出城郊各個倉庫,競貢的樣茶已經送去內務府,那不用管,要偷的是跟樣茶同批的茶,也就是萬一競貢成功,要送進皇宮的東西。
朱子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秦湘生那廝說,二哥您的茯茶這幾年越來越好,這一次黑茶一定會競貢成功,倉庫的千兩茶自然就是銷毀的命運,他說也沒干麼,就是自家的茶不好,想偷我們的去充面子,我就信了,領了人進自家倉庫偷了千兩茶。」
朱子宣大概是看二哥沒什麼反應,爬過來抱大腿,「知道後來是千兩茶勝出,我都嚇死了,想坦白,又害怕,始終不敢講,直到官府上門,還是沒能說出口,昨天才跟爹坦白……二哥,我真知道錯了,我以為只是偷幾盒不要的茶葉,不曉得會害朱家變成偷賣貢品,爹把我罵了一頓,說幸好現在千兩茶還是掛他的名字,他大不了以後不競貢了……二哥,我是不是害爹提早退出茶葉經商這行?」
朱子衿這回真的無言了,偷賣貢品終身不得再次競貢,還得罰一半的家產,只能說東瑞國規還算明理,沒有禍及三代。
看弟弟一臉眼淚跟害怕,朱子衿真無奈到了極點,難怪爹怎麼樣都說要吃下這個虧——真要查到底,秦湘生有錯,朱子宣錯更大,偷準貢品,好大膽子,真要鬧起來,就是殺敵三千,自傷五千,沒好處的。
競茶並沒有那樣簡單,茶園收了曬了,把盒子編號送往京城的城郊倉庫,等競茶時,會從其中挑出一盒送往內務府,這就是所謂的樣茶,也就是評等級的茶。
若是競茶成功,那倉庫里同批的茶葉都要運往皇宮。
若是競茶失敗,那就得銷毀,給皇帝準備的東西,普通人是不能享用的,哪怕皇帝不要也一樣。
朱子宣听信秦湘生的話,以為這次黑茶競貢必定是茯茶勝出,所以偷了千兩茶的倉庫茶,想著也不要緊,賺了八千兩呢……
秦家知道自己押對了,于是趕緊通知秘書丞,讓秘書丞舉發朱家偷賣貢茶。
第十二章 藏在家中的惡意(1)
姜吉時听到都傻眼了,「是四弟?」
朱子衿無奈已極,「正是他。」
「他瘋了嗎,秦湘生說這次茯茶會勝出他就信,他就沒想過萬一是千兩茶勝出呢?我們要去哪里湊足盒數進宮?拿次等千兩茶嗎?被查出來那是欺君!」
「他要是能想到這點,他就不是我認識的朱子宣了——他從以前到現在,就是什麼也不想,一出事就喊著爹救命。」
姜吉時著急,「那現在怎麼辦?」
「千兩茶掛的是爹的名字,照說應該爹親自去內務府領罪,繳交一半的家產,不過蕭大人已經跟我通過氣,皇太後說了,要從寬辦理,故不會定罪為偷賣貢品,應該是朝倉庫疏失的方向辦,最多就是罰一點錢,對名聲跟競貢資格無礙。」
「那還好……」
姜吉時暗暗罵自己,這是多虧安定郡主是皇親國戚,還是皇太後最寶貝的孫女,朱家才能逃過這劫,所以不準吃醋……
但就是酸。
不知道朱子衿跟安定郡主相處時是什麼樣子,也是跟她一樣笑語嫣然嗎,還是像對外人一樣清冷清冷?
唉喔姜吉時,你可不能當過河拆橋的人,如果沒有安定郡主,朱子衿現在還在大牢里,欺君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來……可安定郡主真的好美,明眸皓齒,膚白如雪,連她這女子看了都要大贊漂亮,何況朱子衿?
朱子衿,你現在是不是還覺得我是最特別的那個?
想問,但又覺得不該問。
姜吉時模模肚子,大夫說一個多月,但她生完梅姐兒後沒瘦下來,肚子本來就是凸的,朱子衿原本很喜歡模,但現在不知道會不會覺得還是柳腰好?安定郡主的腰那是細得不盈一握。
唉喔,姜吉時,不準吃醋。
別醋。
安定郡主是救命恩人哪……唉,可是,就是感情跟理智是兩回事,她只能盡量告訴自己往好的方面想,現在只是跟人分享丈夫,要是沒有安定郡主,她連丈夫都沒有……
但問一下不會怎麼樣吧?她就問問,她是正妻啊,問問貴妾有沒有侍奉好怎麼了?可是自己又想听到什麼答案呢,不管朱子衿說什麼,都是很堵心的。
別問……
「你跟安定郡主可還好?」
啊,還是問了。
姜吉時心想,大完蛋,因為這是個尷尬的話題,不管他說好跟不好,她都不會開心,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啊啊啊啊啊……
朱子衿回答得很平常,「尚可。」
「尚可是什麼意思?很好嗎?還是不好?」姜吉時想,反正問都問了,那乾脆問清楚一點。
朱子衿似笑非笑,「吃醋?」
「不是,我怎麼會吃醋,我最知恩圖報了。」朱老太太都提出要讓郡主當正妻,但郡主仍願意以貴妾的身分結緣。
因為不是妻,所以連出嫁都不算,只能算結緣。
堂堂郡主,只能結緣,還不算委屈嗎?
姜吉時娘家不給力,能在朱家站穩腳根,靠的還不是正妻名分,對于郡主沒奪正妻之位,她是很感謝的。
姜吉時動了動嘴巴,「也不是,我就是……」
「就是?」
「就是……有點……別說了,我覺得自己不知好歹。」
朱子衿就看她一臉糾結,忍不住大笑抱住她,「你我夫妻,吃醋是天經地義,你再這麼明理下去,為夫都要懷疑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了。」
「可郡主是朱家恩人……」
「但感情不能勉強。」朱子衿點點她的鼻子,「放心吧,我最喜歡的人還是你。」
姜吉時又喜又酸。
喜的是朱子衿的甜言蜜語。
酸的是,他還不是隔天過去郡主那邊一次。
唉喔姜吉時,你就是太好命了才這樣,像朱子沛,院子里那是已經有四個姨娘,好幾個通房,再說朱子宣,雖然沒有門楣相當的貴女下嫁,但不管未來的妻子是誰,都要管理起院中七個姨娘,十幾個通房,七八個庶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