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見一個大娘子的聲音,「各位哥哥弟弟,一人拿一個荷包,沾沾喜氣。」
丟臉。
總算上了花轎,又听見放鞭炮的聲音,轎夫一聲「起」,她就感覺自己被抬了起來。過門很不容易,她被顛了大概一個時辰,這才再度听到鞭炮聲。
眾人歡呼著,新人來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然後被送入新房,朱子衿交代了她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然後就去了。
姜吉時一個人坐在灑滿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床鋪上,她的陪嫁只有一個春桃,她忐忑,春桃更忐忑。
後來賈姑姑出現,給她介紹了一個岑娘子,說是照顧二少爺起居的管事娘子,岑娘子說,二少爺吩咐了讓二少女乃女乃吃飽,別餓著了。
大喜之日,也不好端什麼飯菜,就端了一大盤的四喜餃子,姜吉時一早起來到現在確實也餓了,就把一盤餃子吃個乾淨。
就這樣無聊的坐著,到了下午,也沒朱家女眷進來看她。
奇怪雖然奇怪,但老實說也輕松不少,她自己成親都緊張得要命,這時候還要應付那些女眷,肯定沒辦法。
就這樣到了夜幕低垂,一陣放肆的喧鬧之聲由遠而近,姜吉時又是害羞又是緊張,心想朱子衿過來了。
格扇一下被打開,嬤嬤的聲音傳來,「快,把二少爺扶到床上。」
姜吉時一把抓下蓋頭,站了起來,「怎麼了?」
「回二少女乃女乃,二少爺喝太多,醉倒在宴席上了。」
「快點,把他扶上來。」
兩個下人架住人高馬大的朱子衿,七手八腳把人放到喜床上,喜床上還有蓮子桂圓等物,他大概躺得不舒服,申吟了一下。
姜吉時想,怎麼醉成這樣,連醒酒湯都沒辦法喝的樣子。
想想也沒辦法,「我來照顧就好,你們下去吧,把門帶上。」
「是。」
新婚之夜,新郎卻醉得不醒人事,哎。
話傳出去,搞不好就變成新郎對她不滿意,所以喝醉逃避……
姜吉時伸手去替他解喜服,手才剛剛踫到腰帶,突然就被握住了,她一怔,下意識的去看朱子衿的臉,卻見他睜開眼楮,一臉笑意。
「你沒醉?」
「裝的。」朱子衿握著她的手,「不然無法月兌身。」
喜燭搖曳,襯得他的臉分外柔和,姜吉時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大妞,你現在是我的娘子了。」
「嗯……」
朱子衿坐了起來,在她措手不及的時候,就在她左臉上親了一下。
姜吉時心里砰的一聲,下意識搗住了剛剛被親的地方,只覺得又熱又燙,也不是不舒服,就是耳朵熱。
「大妞,你也親我一下。」
「我……親你?」
「對。」
看到朱子衿一臉期待,姜吉時慢慢靠過去,突然又覺得害羞,忍不住轉頭,「不行,我做不到。」
「噗。」
「別笑,我們女子又不像男子……」
「不是笑話你,我覺得你真可愛。」朱子衿捏著她的下巴,這回在右臉的地方又親了一下。
姜吉時兩邊的臉都被自己捂住了,「你……怎麼一直親我……」
「我心里高興。」
「……」姜吉時說了幾個字,聲音如蚊,細不可言。
「你說了什麼,我沒听清楚。」
「我……也……」
「什麼?」
姜吉時豁出去,「我也很高興啦!」
朱子衿笑出聲,「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左手牽著她的手,右手拿起蠟燭,就到屏風後的小書案,上面放了個盒子,盒子不大,燭光掩映下,仍看得出木盒色澤光亮,看得出來主人是很珍惜的。
可是朱子衿給她看個盒子做啥呢?
她正在奇怪,卻見他打開盒子,拿出了一個東西——一方小手帕。
在朱子衿的眼神鼓勵下,姜吉時接過那塊小手帕,打開,一般的棉布,繡的是玲蘭花。
姜吉時奇怪,雖然已經很久沒見,但她還是記得,這是自己的手帕,「怎麼在你這里?」
「你給我擦眼淚的,後來我沒還你。」
「我給你擦眼淚?」姜吉時更奇怪了,包子小時候是愛哭沒錯,但她也很珍惜自己的手帕,每次都是直接用手幫他擦的……
慢著,她好像想起來了。
那日包子被三個乞兒欺負,她沖上去打人,其中一個乞兒拿了塊不小的石頭就往她頭上砸,她被打得血流滿面,三個乞兒一看,怕得一哄而散,包子撲上來抱著她。
「大妞,你別死!」
她自己都很驚訝怎麼流這麼多血,但包子實在哭得太慘了,拼命嚎,眼淚鼻涕都出來,她大概是太不忍心,所以拿出了自己唯一一條手帕給他擦眼淚。
她的疤痕就是那次受傷留下的,可是她沒怪過包子,要怪,怪打她的乞兒。
想到他把她的東西留了這麼久,內心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用這樣留著。」
朱子衿只是笑著拿出第二個東西——紅線菩提串。
這她記得,是他們的離別禮物。
他們對分別都很重視,所以都送了東西留念。
姜吉時有點抱歉,「你送我的金蠲子給當了,我姨娘生病,沒辦法……」
「能幫得上忙,挺好的。」
然後他又拿出一片枯葉,枯葉是有一次他們玩拜堂游戲時的婚書——這她真的怎麼樣都記不得了,鄉下孩子都是隨地撿東西替代,這片乾掉的樹葉居然曾經是他們的婚書?不可思議。
還有一幅長生畫牌,他說這是觀音廟的廟會時,他們一起排了好久的隊,這才拿到的。
這姜吉時有印象,那年龐員外花錢請人做了三百幅長生畫牌,說是念過佛,開過光,放在家宅中,可保佑孩子無病無災,眾人一听念過佛,還開過光,這當然要去請回家啊,當大家想的事情都一樣的時候,就只能比誰比較能排隊了。
他們一群小蘿卜頭可是大清早就跑去,當然也順利拿到了,人人都樂得很……
可是她不是很細心的人,拿回家沒多久,就不知道放哪去了,沒想到朱子衿到現在都還留著。
這小盒子,都是跟她有關的東西。
姜吉時心里暖暖的,從剛剛被親的怦怦心跳中,變成一種柔軟的感覺。
未來不可知,但她現在覺得勇氣十足。
不安消逝,她現在對未來滿是期待。
「我們先喝合誓酒。」
朱子衿獻完寶,拉著姜吉時就往桌子邊走,桌面是兩片剖半的乾葫蘆,他在兩個葫蘆瓢中倒了酒,然後端起來——葫蘆身中有紅線系著,不能隔著太遠,兩人靠近,繞過雙手,然後喝了葫蘆瓢里的酒。
姜吉時沒怎麼喝過酒,只覺得這酒味香甜,好喝得很,正想再喝第二口,朱子衿卻把她的葫蘆瓢拿走了。
「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我是裝醉才逃過他們敬酒,可別我逃了,你卻真的醉倒。」
姜吉時低下頭,忍不住臉紅——以前覺得自己是扛起姜家的一家之主,早沒了女兒姿態,今日成親這才發現,還是害羞得很。
朱子衿牽著她的手到床邊,拉過她的手模自己的扣子,「娘子給我解衣服,然後我給娘子解衣服,可好?」
歲月攸轉,不知不覺三年過去。
姜吉時生了兩個女兒——朱滿,朱梅。
第一胎是入門兩個月就懷上,朱家從朱老爺跟朱太太夫妻都很喜悅,馬上把她叫去,嘉獎了一頓,嘉獎的內容也很實際,朱老爺給鋪子,朱太太給銀子。
最樂的就是朱子衿,她都不知道人可以自戀成這樣,拼命夸自己好厲害。
當然,姜吉時開始經歷不知道是男胎還是女胎的憂慮,朱家這樣子,勢必是要個男孩的,但朱子衿說,大妞生的都喜歡。
十月懷胎,生下了滿兒。
公公婆婆雖然失望,但態度也還好,產婆倒是會說話,先生女,後生男,姊姊帶弟弟。
朱太太原本想把孫女命名為招弟,被朱子衿給阻止了,出生的時候是滿月,那就叫做滿姐兒。
姜吉時很喜歡,滿,圓滿,希望這孩子一生圓滿。
然後大概過了一年,又懷上,朱家全家緊張,然後又是個女娃——全家只有朱子衿跟姜吉時為了這孩子高興。
朱子衿取名為梅姐兒,親熱得很,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找妻子,拉拉手,說說話。
院子中的下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二少爺在外面是很清冷的,但回到院子看到二少女乃女乃,那馬上熱情如火。
朱子衿跟妻子說完話,就是抱抱滿姐兒,抱抱梅姐兒——雖然女娃不值錢,但那可是朱子衿的嫡女,朱子衿寵著呢,誰敢怠慢。
姜吉時覺得日子還是可以的,雖然祁香雲跟鄭柳兒很煩,但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祁香雲膽小愛哭,曾經不只一次上院子找她這表嫂「談心」,然後總是會以哭泣收場,老太太會很不高興。
朱老太太本就偏愛自己的佷孫女,加上對她這孫媳婦不滿意,有時候會叫她過去罵一頓,但姜吉時被汪氏罵了十年,根本不怕罵,只要不打她,其他的都好說。
至于鄭柳兒膽子比較大一點,來找表嫂「談心」時會針鋒相對,但某種程度來說,姜吉時的存在讓鄭柳兒出了一口氣——自己跟祁香雲拉鋸多年,總怕表哥娶了柔弱的祁香雲,現在自己得不到,但祁香雲也得不到。
而且三年前自己讓人火燒姜家食堂,被表哥送上山住三個月,一日兩餐,沒有下人,她連洗臉水都要自己打,洗澡更別說,因為她沒力氣打水,足足有三個月不曾洗澡,自己都覺得自己臭氣沖天,三個月,她瘦了十幾斤。
她雖然很討厭姜吉時,但要說做什麼危害她的事情,卻也是萬萬不敢了。
第九章 生不出兒子的壓力(1)
大雪紛飛。
庭院里百花凋謝,只有紅梅綻放,為銀妝素裹的院子添上一點顏色,空氣中暗暗幽香,照說應該有人替它寫詩畫畫,但實在太冷了,並沒人有心欣賞。
京城的冬天,天寒地凍的冷。
姜吉時抱著六個月大的梅姐兒,旁邊靠著一歲多的滿姐兒——兩個女兒是她的心肝寶貝,沒生孩子前都不知道孩子這樣可愛。
滿姐兒像朱子衿多些,至于梅姐兒就像自己多些了。
真神奇,小孩子會長得跟爹娘這樣像,尤其滿姐兒睡著時,鼻子會一動一動的,雙手握拳且伸出被外,那跟朱子衿睡著時一模一樣,雖然已經看了一年多,姜吉時還是覺得很神奇。
「二少女乃女乃。」岑娘子進來高興道︰「二少爺回來了,先去見老爺,說等會過來。」
姜吉時一喜,「知道了。」
今年初的紅茶競貢跟上回一樣,由朱家以一品「雲南滇紅」拔得頭籌,明年一月是黑茶競貢,朱子衿半個月前特意下江南,為的也是家族生意。
滿姐兒抬起小臉,「娘,爹爹回來了?」
「是啊。」
「那怎麼不先來看我們呀。」
姜吉時對女兒那是滿滿耐性,「爹爹跟祖父有正事,當然是正事要緊。」
「那我們不算正事嗎?」
「娘把你當正事,好不好?」
說完,把梅姐兒放在踏子上,伸手去撓滿姐兒癢癢,滿姐兒一下笑了起來,躲來躲去說好癢,但又不肯離開母親身邊。
兩母女玩了一會,梅姐兒突然哭了,姜吉時一聞,梅姐兒拉了臭臭,連忙叫丫頭拿溫手巾過來,抱著梅姐兒去耳房,親手給她換了。
院子的下人都已經習慣,這二少爺跟二少女乃女乃,就是親手照顧孩子,連女乃娘都不請,自己給喂飯,自己給洗澡,自己給哄睡,雖然不像大戶人家,不過這樣養出來的孩子跟爹娘很親。
抱著梅姐兒回到臥房時,格扇開了。
伴隨著一陣冷風進來的是朱子衿的聲音,「我回來了。」
滿姐兒喊了一聲,「爹。」
然後就爬下床鋪,小腳奔到屏風外。
就听到朱子衿說,「爹身上冷,別過來。」
然後听得滿姐兒嚎了一聲——姜吉時想也知道,滿姐兒一定馬上撲上去,但朱子衿從朱老爺的書房到這里,走了一段路,全身都是冰的,滿姐兒肯定被冰到了。
「過來,跟爹烤烤火。」朱子衿道。
果然。
又過了一會,他這才抱著滿姐兒進來。
夫妻相見,自然有一番喜悅。
朱子衿模模梅姐兒的頭,但梅姐兒才六個月大,快一個月不見爹,已經把人忘了,此時突然被模頭,整個人僵住,然後往母親身後滾過去求保護——還不會爬,只能滾動身子。
這不是朱子衿遭遇的第一回,以前滿姐兒也這樣對過他,心里知道沒辦法,孩子還小,又一個月不見,會忘記也是正常。
姜吉時伸手把梅姐兒抱過來,問朱子衿道︰「這次去江南可順利?」
「不錯,茯茶都生得挺好,明年黑茶競貢,我想把千兩茶跟茯茶一起送上去。」
皇室的商品競貢那有一定的規則,今年競貢白茶跟紅茶,但白茶已經在兩年前由皇帝親口下旨,固定由朱家貢白牡丹,所以今年只有紅茶競貢,一共五十幾家投競,照例由朱家的雲南滇紅拿下。
至于明年要競貢的黑茶跟黃茶,現在的貢品分別是黑茶的千兩茶,黃茶的君山銀針,都是朱家茶葉。
特別處在于上貢的千兩茶是朱老爺培育出來的品種,朱子衿今年打算把父親培育的千兩茶,跟自己培育的茯茶,一起做黑茶競貢,萬一茯茶勝出……雖然一樣是朱家茶,但感覺上有點怪怪的。
姜吉時想想,「這樣……父親會不會覺得……」
朱子衿笑說︰「這你就不懂男人了,青出于藍乃是人生樂事,爹還說要讓母親上寺廟點煙花,希望由我的茯茶勝出。守成,那是先人出色,創新,那才是自己的本事,年輕一輩的本事越大,家族氣勢就越旺,對生意可是大大的有幫助,你想,守著祖宗鋪子的二代,跟自己開鋪子的二代,哪個聲望更好?」
「爹不介意就好,我覺得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一家人和樂那才重要。」
平心而論,朱老爺算是好公公了,兒媳婦連生兩女,婆婆朱太太都時不時暗示她要給丈夫納妾,朱老太太更是三不五時叫她過去罵,倒是公公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姐兒跟梅姐兒也算不錯。
夫妻二人說了一會生意的事情,朱子衿叫來岑娘子跟春桃,讓她們把滿姐兒跟梅姐兒抱去耳房,明顯是夫妻要說話,岑娘子跟春桃自然手腳很迅速。
很快的,房間只剩下朱子衿跟姜吉時。
朱子衿一臉討好,「大妞,想我不?」
姜吉時就想笑,每次回來都這樣,每一次。
真不知道他性子怎麼會跟臉這樣不一樣,臉是清冷清冷的,可一旦房中沒下人,講話可就大膽得很。
饒是已經听了三年,還是內心怦怦。
「想。」姜吉時拉起他的手,「每天都想。」
朱子衿高興了,靠過來吻了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