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對方的語言文化都不懂,還想要接待?以往接待緬甸、暹羅、朝鮮等國的使者,你們還要去四夷館的暹羅館、緬甸館等借人吧!憑什麼就瞧不起我們西語館來的人?」
「西方外邦的語言文化與我們完全不同,幾乎其他友邦的東西都無法沿用,不讓我們規劃,靠你們能整出什麼?」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孫贊氣得臉都紅了,驀地一個大吼,「全都給我住口!」
大家長的驚天一吼果真有用,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只是怒氣沖沖地瞪著彼此,誰也不干示弱。
孫贊一次不了這麼多人,索性把氣全出在顧巧身上,「好啊,你顧司匹第一日便帶來這麼多幫手,擾亂衙門、忤逆上官、造謠生事,為維持我鴻臚寺的規矩及安寧,你不用來了,這群國子監生也不得再踏入鴻臚寺,通通在家閉門思過吧!」
上衙第一日便慘敗收場,顧巧都郁悶得不想說話了。
在四夷館她是授業的教師,課室里她最大,所以不費太多力氣就能收服那些國子監生。可是在鴻臚寺她是下官,區區七品,誰都能來壓她一頭,更別說據理力爭了。
榮煥臣見她沮喪,出門到國子監轉了一圈,倒是沒有立即安慰她,只是如往常般與她說笑。
隔日不必朝會,榮煥臣將顧巧從被窩里挖出來,原就心情不佳的她沒睡好,萎靡地看著他,竟有幾分可憐,「不用叫我了,孫大人叫我不用去鴻臚寺,讓我閉門思過呢!」
昨日榮煥臣早就找過國子監那些學生,把顧巧的遭遇問個一清二楚,如今見她委屈,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一頭亂發。「你的官是陛下封的,又不是他孫贊私人聘請的慕僚,他叫你不去就不去,憑什麼?你可是吏部登記有案的正式官員,若他不想看見你,要麼他得找個御史彈劾你,要不他就自己遞摺子去六科給事中,等陛下裁示免你的官。現在他隨口一句要你不去,到時候曠職責任可是在你身上,他頂多能在職務上為難你,在考察時抹黑你,對于官員的任免,哼哼,他還沒那等權力。」
顧巧原本腦袋還迷迷糊糊,听他這麼一說都精神起來了。「孫老頭陰我啊?」
「可不是陰你嗎,而且他憑什麼叫你閉門思過?他是哪位啊?你爹還是你祖宗?」榮煥臣又低聲咕噥了一句,「我都不敢叫你閉門思過呢,這麼凶……」
隨之而來的便是嬌妻的粉拳伺候。
兩夫妻笑鬧了一陣,顧巧也重新振作起來,穿上官服戴好冠,夫妻倆共乘一馬上衙去了。
天色才微明,還不到應卯的時間,榮煥臣左繞右轉,繞進了五老胡同,這里有許多賣朝食的,在這深秋,每個攤位都冒著騰騰蒸氣,看上去很是誘人。
榮煥臣路過小攤帶了兩個椒鹽火燒,又帶她到另一個攤子坐下,要了兩碗羊湯。
他將火燒遞了一個給她,笑道︰「我早想帶你來吃了,味道和我們海口村鎮上的有所不同,但還算可以。」
顧巧習慣性地將火燒掰成兩半,一半遞給了榮煥臣,另一半沾羊湯吃了一口。「真不錯啊!我得吃飽點,等會才有精力跟孫老頭耗!」
「孫贊會那麼針對你,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迂腐看不起女人。」榮煥臣語氣有些無奈,「背後有人唆使他,但那人不足為懼,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事,孫贊沒辦法拿你如何的。」
「誰?」顧巧皺眉,「我得罪了什麼人嗎?」
榮煥臣欲言又止,最後才訕訕說道︰「是開陽公主,她母親是淑妃,到現在還承寵,所以開陽公主讓孫贊刁難你,孫贊多多少少會動點手腳的。」
「開陽公主!」顧巧當然知道她是誰,不就女扮男裝來蹭西語課的那個人嗎!「我一直覺得她莫名其妙啊!沒事跑來上我在四夷館開的課,老愛與我抬杠,在課堂無所不用其極的搗亂,只差沒把門給拆了。難道是第一次上課時曾被我奚落,所以就挾怨報復?這氣量未免也太小了!」
「其實她會針對你……呃……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不必追究,我會處理好……」這幾句話榮煥臣很想說得冠冕堂皇,但不知怎麼一出口就閃爍其詞,最後甚至說不下去,眼神飄遠。
顧巧定定地望著他,眯起眼。「該不會和你有關吧?」
榮煥臣不語,大口吃起火燒。「好吃,你不是說要多吃點?快吃快吃……」
「你惹的桃花債對吧!」顧巧柳眉倒豎,突然覺得羊湯火燒沒那麼好吃了。
「唉,她貴為公主,硬要糾纏我也沒辦法,不過我保證我一直避她避得遠遠的,她無機可乘才會尋到你身上。」榮煥臣瞧顧巧吃醋的小模樣,突然覺得有趣,心花怒放的感覺頓時比作賊心虛要大得多。「放心,我說的是真的,開陽公主不值一哂,我很快就會解決,你還不了解我嗎?應付我家小臭美就分身乏術了,哪敢有異心!」
顧巧死瞪著嘻皮笑臉的他,不知是看久了眼疫還是怎麼著,最後居然笑了出來。
要不是了解他,她早就翻桌了,哪里還會听他解釋?夫妻倆朝食用罷便前往衙門,顧巧以為榮煥臣送她到門口就會離開,想不到他竟領著她,如入無人之境地進了鴻臚寺。
站在門口的護衛認出他三品武官的牙牌,神機營管操更是連顏色都特別不一樣,護衛們連擋都不會擋。
「你要進去?」顧巧驚訝。
「當然。妻子被欺負了,當丈夫的怎麼能只看著?」眼下無人注意,榮煥臣趁機偷捏一把她的臉蛋。「且瞧瞧你夫君大發神威一回,替你好好教訓一下那孫老頭。」
原本還很緊張的顧巧听到這話突然不緊張了,心中涌起滿滿感動與愛意,甚至讓她鼓起勇氣走在了榮煥臣前面。
是呢!她可也是有後盾的人!有他在她怕什麼?
兩人一進門就看到孫贊立在窗前,似乎正在欣賞外頭那株艷紅的秋楓,听到腳步聲,他回頭看到顧巧,眉頭直接皺了起來。
「顧司正!你怎麼又來了?昨天不是叫你閉門思過,還不快趕她出去……」
顧巧身後的男人一身樸實無華的玄色曳撒,直接被孫贊當成外頭跟進來的護衛。
榮煥臣好整以暇地打斷他的話。「我倒不知孫大人的權力已經凌駕陛下,陛下親封、吏部登記有案的七品官,竟是孫大人一句話讓她不來就能不來的?」
這指控不可謂不狠,孫贊這才正視起他以為是護衛的這個男人。「你是誰?」
外頭看門的都還可以從牙牌認出他的身分,榮煥臣沒想到孫贊這老頭能眼拙成這個樣子,除了顧巧的丈夫,誰能站得離她這麼近?「都護送顧司正到這里了,你覺得我是誰?」
孫贊仔仔細細地打量榮煥臣,終于看到他的牙牌,突然想起顧巧的夫家似乎是忠勇伯府,而忠勇伯榮煥臣現任神機營管操,看來便是這廝了。
他沉著臉說道︰「榮將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即便在神機營權力滔天也管不到我鴻臚寺來!」
「我管的不是你鴻臚寺的事,我管的是我妻子的事。」榮煥臣朝孫贊走了兩步,高大的身軀氣勢驚人。「陛下在封她為司正時指明了讓她做接待西方外邦使節相關禮儀之事,你不讓她做,她便完成不了陛下交代的任務,你說我該不該管?」
他仗著身高優勢,微微低頭睥睨著孫贊。「當然,如果屆時因為孫大人抵制的緣故她有所失職,孫大人願意負起一切責任,那麼我自然樂得袖手旁觀。」
「你!」對方傳來的巨大威脅讓孫贊本能退了一步,隨即又覺得自己落了下風,不由羞惱道︰「我會懲罰她,是她擾亂衙門、忤逆上官,還散發謠言說什麼西洋外邦的使節不日到來,簡直胡言亂語……」
榮煥臣嗤笑了一聲,伸手拍蒼蠅似的揮了揮。「行了孫大人,你自己說這話你信?她再怎麼忤逆作亂,你也沒有權力叫她閉門思過,以後都不用上衙。更遑論你那些托詞只是不想讓一個女人待在你的衙門而已,你可敢與我們至金鑿殿上辯一辯,看看誰有理?何況西洋使節的事是我告訴她的,你若認為這是謠言,歡迎你向陛下參我一本,我隨時奉陪。」
「你你你……好!你狠。」孫贊身為文官,竟比不上一個武官能言善辯,臉被打得啪啪響。
他奈何不了榮煥臣,只能咬牙切齒把炮口轉向一旁看丈夫看得心醉魂迷的顧巧。「顧司正,你要應卯是吧!我就讓你應卯!你最好能在鴻臚寺衙門好好待下去,如果待不下去也是你自己的事,將軍屆時可別怪我!」
這赤果果的威脅榮煥臣與顧巧都收到了,孫贊這是不想讓顧巧在鴻臚寺里好過啊!
「如此便感謝孫大人大量了。」榮煥臣像是听不懂孫贊的言下之意,做了一個抱拳禮,然後若無其事道︰「對了孫大人,我們都督府的衙門離你們鴻臚寺也就隔一條大街。你也知道京軍一群粗人,沒見識過文官的衙門,如果你們鴻臚寺鬧出什麼動靜沒辦法解決的,我們很樂意過來幫忙。」
他還刻意轉向顧巧。「顧司正听到了沒有?萬一鴻臚寺發生了什麼事,你可要快些來通報,屆時我一定帶齊人馬前來解救孫大人啊!」
這家伙實在太損,顧巧忍得千辛萬苦才沒有笑出來。「是的榮將軍,下官會記得你的話。」
孫贊氣得渾身發抖,但這當口,他真的不敢再說出任何一句狠話。
榮煥臣見達到目的了,唇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才裝模作樣地告辭。
「如此我便走了,孫大人告辭。顧司正……今日下衙時我來接你,記得等我啊!」
顧巧就這麼心安理得的開始了她鴻臚寺的為官生涯,日日準時應卯,行止作息全按規矩,錢寺丞即使有心找碴也無從找起。
不過孫贊那里交代了,不用管她做什麼,當她不存在就好,于是錢寺丞便堂堂正正的無視她,先前她第一次來衙門報到時至少還交代了讓她看典籍的工作,現在連鴻臚寺里的書本都不讓她踫。
鴻臚寺里除了少數看不過去的官員會偷偷幫她一把,或是和她說兩句話,大多時候顧巧都是被晾在一邊。不過這不代表她無所事事,相反的她忙得很,因為榮煥臣已和她確認西方友邦的大帆船即將抵達,她每日忙著研擬迎賓禮節忙到飛起。
鴻臚寺不讓國子監生進門,她便借四夷館的課室將工作交代給眾學生,兩頭一起忙碌著。
很快的進了十一月,冬至本就是眾外邦朝賀的時候,加上這次還多了西洋外邦,所以鴻臚寺也要開始準備起來,在過了臘八節不久,盛昌帝特地召見了孫贊,詢問對于迎接友邦的準備。
因為每年都會問這麼一次,孫贊見怪不怪地入了宮,不過這次盛昌帝不問朝鮮,不問暹羅,居然問起了素未謀面的西洋友邦,孫贊突然有些緊張了。
「你應該收到此次冬至大朝會西方友邦也會出席的消息了。」盛昌帝對這件事很看重,「鴻臚寺做了什麼準備?」
孫贊恭敬答道︰「鴻臚寺已按過去外邦朝貢的情況,待使節團到來,由司禮賓辨其等位,教其跪拜禮節。禮部方面已著人安排會同館膳宿,至于招待,本寺建議帶西洋外邦使節團參觀天津衛水師軍演,揚我軍威震懾西方……」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堆,盛昌帝卻越听越不對勁。「等一等,你的意思是,所有招待西洋外邦的事宜,全依舊例?還要讓水師營軍演給他們看?」
「是的。」孫贊覺得這麼做四平八穩,沒什麼不對。
瞧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盛昌帝皺起了眉。「顧司正呢?朕不是特地安排她進鴻臚寺,還讓國子監生協助她,就是要擬定一套接待西洋人的禮儀?」
「稟陛下,顧司正初來乍到,連鴻臚寺是做什麼的都還不太清楚,所以西洋使節團的招待事宜,臣令錢寺丞一力負責。顧司正每日也不知忙什麼,還不時外出,那些國子監生也……也沒來過,說不定他們並不知曉西洋使節團的到來呢……」言語之間,孫贊還不忘告顧巧一狀。
「荒唐!荒唐!」盛昌帝都氣笑了,「顧司正是朕特地請到鴻臚寺協助你們接待西洋使節團的,你們把她擱一邊還洋洋得意是怎麼回事?」
「顧司正她……」孫贊心頭一跳,只能硬著頭皮道︰「不太適應鴻臚寺……」
「朕不想听你推卸責任,你只回答朕,你可知西洋人用膳是不使筷的?這事你不安排教他們,屆時宴會使節團出漠你待如何?還有你不讓顧巧參與,也不接納那些國子監生,朕就好奇了,你哪里找得到懂西洋話的人與使節團溝通?對方可是有人會說我們的語言,總不能對方有通譯我們沒有,什麼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吧?」
孫贊終于明白盛昌帝生氣了,大冬天的冷汗都浸濕了後背,西洋使節團遠道而來,就他看來也不可能長期交流,所以根本不放在眼里。何況教導禮儀什麼的依樣畫葫蘆就好,招待更是領著人去吃吃喝喝看風景就交代得過去,就算不會說對方的語言也無妨,因著孫贊不知道史密斯的存在,所以根本想都沒想過對方會有通譯。
他低垂著頭啞然無語,盛昌帝見狀更憤怒了,直接拿起他的奏摺扔在了地上。「還有你說要帶對方去看水師對吧?你可知我朝水師火器的改造就是由西方的知識而來?你認為這震懾得了他們?
「冬至大朝會可是各方來朝,西洋使節團若是和善還好,萬一遇到幾個刺頭,把你們虧待使節團的事泄露出來,這可是讓整個天朝在所有友邦面前丟臉!」盛昌帝一個拍案。「來人,宣鴻臚寺司正顧巧!」
外頭的大太監應了聲,隨即去傳令了。
盛昌帝看都不看孫贊,低頭繼續批閱奏摺,硬生生把他晾在那里兩刻鐘,孫贊當真覺得這是他人生最難熬的兩刻鐘。
第十章 上司的找碴(2)
從孫贊被皇帝召入宮,顧巧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有事,不管好事壞事,先做好準備總是不會錯的,所以當宮人來尋,她整了整身上的官服,拿了準備好的摺子就匆匆入宮了。
盛昌帝一見顧巧,直接免了她的禮,面帶不悅地問道︰「顧司正,你可知此西洋外邦使節團就要抵達,會參加我朝冬至大朝會一事?」
「臣知道。」她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因為盛昌帝很明白榮煥臣會將這件事告訴她。
「孫大人說,他準備依循舊例迎接西洋使節,你怎麼說?」盛昌帝忍住氣,如果顧巧的回答像孫贊一樣敷衍塞責,那就別怪他懲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