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俊杰讀了幾年書,腦子比較清楚,于是跟母親汪氏解釋,「母親,這宅子是皇帝賜給三叔的,三叔都不能住了,我們自然不能住。」
汪氏忍不住又抱怨起來,「老三怎麼這樣沒用,連累我們一家。」
李福熙心里不樂意了,「大嫂要是抱怨我們三房,我們出了這個門就去請宗主寫分家譜,從此當親戚也行。」
汪氏噎住,她可沒忘記朝廷兩次征軍餉,一次每人一兩,第二次每人三兩,都是其華公主拿出來的。看來公主還有好多錢,不纏著她,難道還要想辦法自己賺嗎?
汪氏于是陪笑,「我也不是那意思,終究是一家人,這種時候還是在一起比較好。」
李福熙不理會汪氏,轉身面對那位內侍,摘下了手中的紅寶鐲子就塞了過去。衛東風此戰不順,已經膠著八九個月,皇帝怎會突然發瘋,「請問大人,皇帝怎麼會這樣臨時發聖旨?」
那位內侍就覺得不愧是公主,喊他一聲「大人」,听在耳中就舒服,哪像前面兩個愚婦,居然喊他「公公」。
內侍收下鐲子,「皇帝昨晚收到六百里加急文件,大瑞國連同西庫殘兵一起攻打,我們南巢士兵潰散,六萬人馬一夕之間不知所蹤。皇帝大怒,連夜就招了各位大人進御書房商談,原本皇帝是打算讓衛家下大牢的,多虧得唐太尉,段太保,馬司空三人力保,皇帝這才退了一步,公主還是好好打算將來的日子吧。」
衛家眾人都大受打擊——雖然不滿衛東風,但不用干活就有飯吃的日子實在舒服,現在這樣,肯定得自己想辦法了。
衛東雄對衛東風還有幾分兄弟之情,「大人,衛將軍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那內侍搖搖頭,「信還是仁武副尉寫過來的,仁武副尉不過九品,已經可以主事,由此得知上面幾位將軍都不在了。」
戰場上的「不在」,涵義很多,可能逃了,降了,也可能死了。
不管哪一樣,對衛家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毛姨娘急得眼眶發紅,「公主,那三爺還會回來嗎?」
內侍同情的看著毛姨娘,「衛將軍不回來,衛家還有活路。一旦衛將軍現身,那勢必就是要擔上不忠的名義,那衛家上下,也不會好過的。」
毛姨娘眼淚流了下來,「大人,您說明白點,老奴沒讀書,听不懂您說什麼。」
李福熙卻是懂的,她的丈夫從萬人敬仰,變成人人喊打。
衛東風死了嗎?她不信。
逃了?不可能。
降了?他不會這麼做的。
南巢國軍潰散,但她相信衛東風還活著——她喜歡他,尊敬他,他現在不管處境為何,她都願意為他承擔起責任。
她李福熙不是傻白甜,她是剛勇健。
她要身體力行「女子可頂半邊天」給衛盈看,將來衛有余長大,她也能跟有余說,母親當年多勇猛。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先在客棧落腳——所幸錢財都收在身上,想著身邊有錢,眾人也稍微鎮定了一點。
按照衛老夫人的說法,應該去投靠衛東厚,雖然分家,都是衛家人,現在衛家出事了,二房自然該收留他們。
衛東雄親自去了一趟,衛東厚跟柳氏把大門關得緊緊的。衛老夫人不相信二兒子如此狠心,冒著大雨又趕過去,衛東厚這次把門開了,說得也明白,自己既然分家了,那跟衛老夫人就只是親戚關系,斷斷沒有親戚養親戚的道理。
衛老夫人大受打擊,回到客棧這就倒下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汪氏喊毛姨娘過去伺候,李福熙說不用——衛老夫人不過做戲給衛東雄看,他們三房不踵這渾水。
再者,現在是她李福熙主家,就不可能再讓衛老夫人拿捏,讓毛姨娘去伺候衛老夫人。
但她也知道毛姨娘老實,不過去會心不安,于是把衛無憂往毛姨娘手上一塞,笑說︰「還是自己人抱著,我才安心。」
毛姨娘抱著白胖的小孫子,衛老夫人頓時也就不再那樣重要了,「小少爺跟小小姐都是有福的。這幾日住在客棧,沒家里舒服,兩人還好吃好睡,小娃兒這樣就對了。乖乖長大,那就是頂天的孝順。」
李福熙笑著說︰「毛姨娘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在外面,處處不方便,毛姨娘別去管衛老夫人了,多管管無憂跟有余。」
衛盈走了過來,小小的面孔,滿滿的不安,「母親,我們是不是要出京了?」
李福熙拉過衛盈,微笑說︰「是。」
「那我們要去哪?」
「回稻豐村,那里是我們衛家的根,以後沒了你爹的月俸,我們就在那邊務農過日子。」
衛盈伸手抱住李福熙的腰,「母親,我想爹爹了。」
李福熙撫模衛盈的頭發,安慰說︰「爹爹一定平安無事的,他會尋求最好的方法回到我們身邊。」
「盈兒不怕被同學笑,只要爹爹回來,他們怎麼笑都沒關系。」
李福熙心里安慰,衛盈內心也慢慢堅強起來。等衛東風凱旋,她會對他說,我這個母親當得可好了。
這個春季,雨連下了十幾天,直到谷雨,這才放晴。
李福熙帶著衛家二十幾口人,分乘五輛馬車朝著稻豐村去了。
第十一章 絕,公主教!(1)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回到了稻豐村。
舊宅還在,只是多年沒人住,十分髒亂。幾個女眷卷起袖子收拾了一番,李福熙就真的佩服古代人,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男尊女卑,衛老夫人不讓家中男丁踫水桶抹布,說那不是大男人應該干的事情。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手腳加速收拾,雖然紫珠,玉竹都勸她不要,但這種狀況還擺派頭就太好笑了,她總不能讓衛盈看到這樣——家境窘迫了,嫡母還端著架子,現在能放段,將來才能直起腰身。
倒是蔡彩娘,牛九娘懷著孕,還有春來還在坐月子,被李福熙命令不準幫忙——衛家亂得很,衛東雄沒肩膀,衛老夫人還處在衛東厚不願意讓她入門的傷心中,李福熙身為公主,又兩次負擔起衛家軍餉捐,她來說話,分量十足,眾人皆遵循。
到了晚上,已經打點妥當,老宅七間房,勉強分配一下,還是能住的。
眾人打掃一天都累了,晚飯草草吃了玉竹買回來的包子跟清水,和衣就睡。
李福熙半夜起來喂了衛無憂跟衛有余一次,拍嗝,哄睡,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迷迷糊糊倒回床上,都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後听見雞啼,破了一個洞的窗紙透出光,天亮了。
李福熙梳洗完畢,看了看衛無憂跟衛有余,小家伙睡得熟,衛有余的牙長得快,已經四顆,身為母親怎麼看自己孩子怎麼可愛,忍不住親了親他倆的小手,這才到大廳。
說是大廳,也只是泥土房,窄窄的,神桌上放著他們從京城帶來的衛家列祖列宗,以及那塊「天豐十八年,四月節戰士亡靈」的牌位——衛東風放在心上的,她李福熙就放在心上,托那紅寶手鐲的福,當天宣旨的內侍同意他們去佛堂取出。
也不知道衛東風現在怎麼樣了?生?死?若是生,好歹要回來見見他們。若是死,書中人物死了那該怎麼辦?
李福熙不知道自己穿書這一回,未來會是怎麼樣的走向。
但不管如何,夫妻一場,自己總要好好替丈夫照顧家人,更別說她現在還有衛盈,衛無憂,衛有余要養大。
喜歡一個人,是能成為他的後盾,而不是他的拖累。
她總覺得衛東風一定還在,她等著他回來那日。
她告訴自己,李福熙,不用慌,也不要胡思亂想。如果衛東風能大殺四方十五年,沒道理撐不過第十六年。
毛姨娘看到她,連忙招呼,「公主,老奴買了蒸面跟豆漿,快點趁熱用。」
「毛姨娘怎麼起這這樣早?」李福熙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
「老奴在農村出生,農村長大,回到了這片土地,四更就醒了。想著我們昨天才回來,米面都沒有,去村口老余那邊買了蒸面跟豆漿。」毛姨娘不是不感傷,但她這輩子命很苦,只能學會往前看。幸好現在公主生了男孫,自己內心有依托,不然想到親生兒子生死未卜,那是真的很想死。
李福熙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拜,這才坐下來,「毛姨娘吃過了嗎?」
「老奴等幾位爺吃飽了,這才吃。」
李福熙好笑,「毛姨娘,我們衛家都這樣了,不用那樣講規矩。」
毛姨娘是老實人,一下出現不安的神色,「不行的,老奴只是姨娘身分,總不能越過主人家。」
李福熙實在沒辦法,她肚子餓,只能先端起豆漿喝,沒有糖,滿滿豆香,然後拿起筷子夾蒸面——衛家當年入京,鍋碗瓢盆都沒帶,但也沒扔,現在倒是派上用場。雖然不太趁手,但勉強能使用。
衛家眾人陸續入廳,這陣子遭逢家變,然後幾日舟車勞頓,昨天又是一頓大掃除,晚上睡土炕,四更雞叫此起彼落,人人臉上掛著黑眼圈。
衛東雄跟汪氏,嫡庶子八人,大媳婦蔡彩娘,二媳婦牛九娘,衛盈,以及玉竹,紫珠都到了,衛老夫人還在房間躺著。
李福熙懶得理她,老人家不是真的吃喝不下,只不過想作態給衛東雄看而已,看看,弟弟這樣對待老娘,讓老娘有多傷心,你千萬不要這樣。
李福熙等大家都吃完蒸面,主動開口,「雖然我們出門時有收拾細軟,但畢竟不能這樣過一輩子,還是得找個生計,這才應當。」
衛東雄十分害怕,以前務農,那真是苦,到了京城後整天斗雞,斗蟋蟀,每個月五百文已經足夠,過了幾年逍遙生活,實在不想在大太陽底下工作,于是道︰「公主,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但我年紀都快四十了,真的不行,干活的事情還是交給孩子吧。」
「俊杰跟志銘都已經這樣大了,建宏也不小,應該能擔當起我們家。」
衛俊杰連忙開口,「我還想考試呢!公豐,雖然稻豐村是鄉下地方,可也有私塾,佷子不才,還請公主替佷子出學費,佷子想考狀元。」
牛九娘肚子一挺,底氣十足,「公主,志銘也想繼續讀書,出一個人的學費跟出兩人學費差不多,不如一起給了,說不定私塾還給打折呢。我看公主接旨那天戴的頭面很是值錢,拿去當鋪換金銀,肯定可以負擔得起學費。」
汪氏笑咪咪的,「對了,就是要這樣。老三不行,還有我們大房,俊杰跟志銘以後有了功名,公主這個叔娘不也能沾光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齊心協力度過難關,我們衛家總有男人能把家里撐起來的。」
這是汪氏昨天跟兩個兒子媳婦商量的結果——其華公主有錢,有嫁妝,有私房,我們靠著她就行。
五人商量妥當,早上一出大戲。
紫珠跟玉竹面面相覷,知道衛家的人臉皮厚,沒想到能這麼厚!那衛俊杰跟衛志銘比公主年紀還要大呢,居然伸手跟公主要錢?
李福熙不意外,衛家一門奇葩,本就只有衛東風是正常人。她只是奇怪,她在衛家人眼中到底有多傻?她是有銀子,但她也有三個孩子要養,拿私房給衛俊杰跟衛志銘交束修,這算什麼道理?
李福熙就看著大房的八個嫡庶子,人人接觸到她的眼光,都把頭低下來。
有用,真有肩膀,這就是衛家的男人。
汪氏討好的開口,「公主有錢,就幫助幾個孩子圓夢吧。也不是讓公主把金銀都拿出來,只要負擔學費,一個月再給他們五百文花用就好。將來俊杰志銘再次入朝,公主不也能回京了嗎?」
李福熙心想,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還是開門見山吧。
正想開口拒絕,平安進門,「公主,小的去巡過了,兩座山頭的紅果樹都長得好好的,工人們很盡心看管,一點雜草都沒有。」
李福熙大喜,「兩座山頭都是一般?」
平安點頭,「都是一般,這兩年細心照顧,紅果樹結果茂盛。」
李福熙心想,還是有好消息的,她的咖啡樹長得這樣好,她就要來做咖啡,摘豆,烘豆,磨豆,發咖啡財。
汪氏愛計較,一听馬上開口,「什麼兩座山頭?當初賣給遠房伯父伯母那兩座嗎?」
李福熙不想生事,隨口回了句,「伯父伯母仁厚,知道我們如今的處境,暫時將兩座山頭租賃給我們,總歸肚子是餓不著了。」
汪氏也是稻豐村出身,奇怪的問︰「租賃!那紅果樹又不值錢,能做什麼啊?」
李福熙心情好,不跟她計較。「租賃的銀兩又不用你出,急什麼。總之,日後我會負擔起廚房開銷,我在的一日,大家就有飯吃。除此之外,十四歲以下每個月有兩百文零用,十四歲以上得自己賺取,我打算開茶水鋪子,願意來幫忙的,就有例銀可以領。」
蔡彩娘一听大為著急,「公主,那我沒有零用嗎?我可懷著孩子。」
李福熙反問︰「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嗎?」
蔡彩娘一愣,這才回答,「不是。」
「那為什麼找我要零用?」蔡彩娘這才訥訥閉嘴。
衛俊杰不死心,「公主,我上學之事……」
李福熙朗聲,「要束修,找自己爹娘去。總之衛家廚房會有米有肉,新衣服秋冬會發下去,不愁吃穿,但零用我不會給。尤其幾位爺年紀都不小,應該自己賺取生活費了,我有銀子,可我也不養廢人,我的茶水鋪子一個月給八百文,想來幫忙的都能過來。」
汪氏看看衛東雄,衛東雄很快的移開眼神,汪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夫君你倒是應承公主啊,一個月八百文呢!」
衛東雄看著地上,「我不用零用,反正公主說了廚房有米有肉,餓不死就好,我這輩子再也不干活了。」
汪氏氣結。
牛九娘想了想,「公主,那我如果生了孩子,孩子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孩子也沒滿十四歲呢。」
李福熙點頭,「那有,只要未滿十四歲就有。」
牛九娘不死心,「那衛盈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
李福熙都要氣笑,「你說呢?」
錢是公家的,那要公平,但現在錢是她李福熙的,她何必公平?衛盈可是她的女兒,不要說零用錢,將來嫁妝都會多上一點。
衛志銘一個巴掌呼過去,「愚蠢婦人。」又轉對李福熙說︰「請公主不要介意。」
短短時間,衛志銘已經想得很清楚,這個家還是得靠其華公主。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心喜歡讀書,說要進私塾,只不過不想下田。他小時候種過田,很熱,很苦,賣茶水應該滿輕松的,一個月八百文還比在京城拿的多,在京城一個月只有五百文。
李福熙又做了一些安排——衛家未滿十四歲的,都去村里陸秀才處讀書寫字,也不求他們將來中桂榜,但多認得一些道理,將來就少吃一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