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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夢 第5頁

作者︰岳靖

「沒問題,我今後會繼續盡心盡力維護你的童年夢幻地……」湯舍先生的笑語夾混在引擎低響里。

「都結清了。」羅煌依然看著她,管他不該管的事——取回她拿去的紙張,撕碎,如景上竟做的一樣,舉手一撒。

飛亂的紙張片片落地。「該走了。」兄長踩著走過來。「我照你的話忙完這件事,沒多少時間了。」

說沒多少時間,景上竟一靠近,卻停定了許久,凝眸瞅睨女孩。「听著,」以為他不開口了,轉過身,他的聲音就響在徐風中。「我養了一頭棕熊,這里的環境非常適合美麗寵物——」

「未央小姐必須搬離嗎?」伊洛士送走湯舍,走回小姐身邊,迎面對著景上竟道︰「大少爺有這個意思,是不是得請律師過來一趟?」

「哼……」景上竟冷笑不語,往車子走去。

「再見。」羅煌垂眸頷首。

景未央紅唇微掀,剛要出聲,轟隆隆的引擎啟動,騰揚一地紙屑,像一道夢牆,阻斷現實里的她前進。

兄長與少年來去如昨晚,一眨眼出現,一眨眼沒了蹤影。

第2章(1)

這天上午,兩輛車駛離,景未央站在絲柏坡道,臉龐陷在一根根彎曲扳塑成紅錨、放射開成隻果花的紫銅大門之後,篩過葉影的縷縷亮澤從她頭上移走。天空像鐵幕陰了下來,她昂首——原來陽光已經遠退,退得不余留半寸明晃,黑鴉一團,似要降雨,濕氣速兜眼前。

這雨一下,肯定沖淨地上紙紙張張,沖得什麼都看不見。

低垂眼簾,景未央徐緩蹲下,幽幽撿著紙張。

「稍晚,讓清潔人員過來收拾。」雨未落,一個聲音像是阿波羅神的劍輝剖開烏雲。

景未央回首,對住說話的伊洛士。他清晨告訴過她,今天濕度不足。她點了點頭,站起來,手里捏著一張紙,說︰「今天不會下雨。」隱住美眸閃顫的水光,她旋足往坡道高處走。

伊洛士沈了一會兒,跟上景未央,靜靜走在她後方。

絲柏坡道盡處不是盡處,是開闊、工整的法蘭西式前庭,中央草坪修剪得一絲不苟,方正亮綠,這點與父親生前維持的一樣。

大氣的玫瑰花壇分綴兩側,添增繽紛,藍絨鋪滑似的寬敞車道穿行其中,尾端斜緩上翹,接合屋宅台基,弧形長階梯被正門門廳大平台底座噴水池鏊中,隔為左邊階梯、右邊階梯,兩只守護雕像——肯陶族半人馬與斯芬克斯各佔一端。湯舍先生說,這部分結合了羅馬的西班牙廣場與許願嘖泉概念,還帶神話迷人底蘊,一整個古老堂皇。

大平台之上,她住的英式風格建築,也是輝煌氣派。湯舍先生總是贊嘆。走一趟她家,像開一扇神奇門,門外景致變化萬千,教人驚艷,以為在周游列國。後院禪味十足的日式庭園,種了許多彎曲盤繞的老松,父親每天在那兒打坐半小時。

她出生前,父親把事業全交給哥哥,過著退隱生活,一周兩次巡視畫廊博物館,已不像年輕時那麼熱衷打獵。她長到同獵槍等高那年,父親帶著她去打獵,那是她第一次打獵,也是父親最後一次打獵,從此,老獵犬跟著父親退役,純當寵物狗。

案親總是讓它們在屋宇四周各處庭院游走,更常常帶它們進屋。父親在客廳壁爐前看書,幾只老狗兒乖伏在父親腳邊。父親說,比她還撒嬌。她蹙鼻吐吐舌尖,回應父親,這房子給寵物住比給她住值得,她去住狽屋。父親笑著,說她人小醋勁大,爭寵的傻丫頭。

景未央登樓踏上頂階,沿著平台的城垛欄桿走到正中間,俯瞰下方噴水池,池里游魚活跳,而不是硬幣閃耀。沒人在此許過願,也許該許個願。

「但願哥哥的寵物棕熊不吃魚……」嗓音輕柔柔,她說︰「伊洛士,哥哥會讓他的寵物棕熊在這水池戲水嗎?它會不會吃掉這些魚?」

「不會。」伊洛士隨時站在她瞥眸可及的地方。他月兌下外套,往她穿著無袖洋裝的身軀披。「風大,進屋吧,未央小姐。」

景未央轉頭,唇角微微彎提,像在笑,但不是。這女孩心頭抹了愁思。伊洛士十分明白。

「別想太多,未央小姐——」

景未央靜定的眼神使伊洛士噤了言。他等她做決定。

「我想去港口逛逛,伊洛士,你載我去好嗎?」

「我知道了,未央小姐。」伊洛士身形一偏側,往階梯走。

景未央也轉身,卻是將腰背往欄桿靠,仰起臉龐盯看父親留給她的屋子。

兄長說的沒錯,這環境適合美麗寵物。

她不是美麗寵物,應該往外走。

平台下,伊洛士已把車開進車道,停在左邊階梯的雕像前。他下車等她,像個有耐心的導師,他從來不會等得不耐煩。但她沒讓他久等,听見引擎響,就回過頭,奔跑下去。

車子滑過港口區尤里西斯街那幢藍瓦白屋,速度減慢下來,像要熄火停止。站在矮牆里的女子以為訪客復返,提起漂亮的波浪裙擺,退了兩步,嬌柔身軀一個扭轉,踩著草地上S小徑,快步進了屋。

屋里鋼琴聲躁郁地猛敲空氣分子,無形地震動,讓人難受。女子听不出什麼曲子,感覺只是男人耍任性的情緒發泄。都說瘋癲藝術家不好相處,她真佩服自己能忍受他這麼多年。

莫非,這是命定。算了,她才不信男人講的鬼話,本來嘛,邂逅這種事都得有鋪陳。遑論男人是個劇作家,專長編故事唬人。

「潘娜洛碧、潘娜洛碧……」鋼琴亂調中,男人也在亂叫。

「祭先生……」她學起他,穿越玄關,下級階梯,通過客廳入口小廳,再下階梯,行經拱門樓梯間。「祭先生、祭先生……」

一路喊,來到一樓最低、最內的處所。

這是男人使用最頻繁的一間房室,與入口窄門對比的寬闊空間里,有他的桃花心木大書桌、高至天花板的書牆,視听設備花了巨款弄的,好讓他檢視他的作品被詮釋成什麼樣。他曾經因為選角不合他意,收回作品,不讓人演,從此他親自選角。

「潘娜洛碧——」

「祭先生!」她故意大叫。

「我不在!」他猝地從落地窗邊的白色平台鋼琴前跳起,赤著腳,走來走去。「我不在、我不在——」

「祭廣澤先生,」連名帶姓打斷他,她不滿地撿著波斯毯上雜七雜八的稿件、樂譜,抱怨地說︰「你不在,就不要一直叫我——」

「潘娜洛碧?」他又出聲,停下步伐,背後的絲紗薄簾飛了飛。他中年俊氣的臉龐泛漾笑容,看起來神經質又狡猾。「這是你第一次承認自己是潘娜洛碧。」轉眼就自鳴得意起來。

女子嘆了口氣,拉順長裙,雙腿斜放,坐在地毯上,把紙張分類迭好。「你很無聊,祭廣澤先生。」

潘娜洛碧不是她的名字,他卻老愛這麼喚她,有時「潘妮」、有時「小碧」、有時「洛碧」、有時發的音像在對小孩說尿尿似的……隨他心情變化來昵稱她,真的很煩人呢!

「你現在越來越無禮了,」祭廣澤雙手環胸,歪頭看著他的高貴女奴。「當初你可是對我畢恭畢敬,再不恢復你該有的態度,我會——」

「是,祭先生。」整理好樂譜與稿件,她起身走到鋼琴邊,柔順有禮地放好東西,輕聲細語問道︰「您午餐想吃些什麼?」

她很習慣他的威脅了,更經常被他趕出門,每當他稍有不如意,他就把她的行李箱丟到外頭,要她滾,幾個小時過去,再到旅店懇求她回來。記得有一次,她走遠了,男人找到她時,一臉瘋狂,命令她以後不準走出尤里西斯街區外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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