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隊在前門剛一出發,寂寥的後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也「 轆轆」地在青石板路面上滾動,在清晨薄涼的空氣里也開始了它一天里新的行程。
☆
木涼鎮
北風呼嘯,利如刀割。塵土飛揚的大街上嘈雜而繁亂,各色人種混雜其間,絲綢、皮草、陶瓷隨地而設,間或也有人叫賣名貴的香料和珠寶,邊關的貿易熱鬧繁榮。沉重的輜車聲傳來,街上行人紛紛退避,自動給逶迤綿長的桑家鏢隊讓出一條可行的道路。長長的隊伍中桑律呂在前,桑羽翔押後,桑字金旗兀自閃閃發亮,滿隊的人皆有風塵寒累之色。
桑律呂勒韁大手一揮,一陣吆喝和馬蹄雜沓、車轆吱扭聲中,鏢隊緩緩停在悅來客棧門前。這家客棧被馬路一分為二,南北相對而立,是整個木涼鎮最大的一家客棧,也是鏢隊今晚決定歇宿的地方。寒風透骨,眾人疲累難當,見到客棧都不由面露喜色。
桑律呂騎在馬上,微眯眼打量一下落日斜暉里灰影拉得很長略顯髒亂的客棧,劍眉不由微蹙了下。轉頭對馳近的羽翔點一下頭,羽翔勒韁回馬,大聲吩咐道︰「卸鏢!」群聲響應,粗壯的鏢師們跳下車馬松散松散筋骨,手腳麻利地解繩卸箱。客棧的掌櫃帶著一班伙計滿臉堆笑地迎出門來,一面呼喝伙計幫忙,一面打疊著邀請眾人入內。
銀光一閃,桑律呂撩麾下馬,幾月的風雪兼程,銀狐裘披風竟未見半分零亂,仍如剛穿時那般柔軟溫暖,從心而身,整個人都暖陶陶的,根本無懼于刺骨的邊關風雪。反而更令他思念那溫潤江南笑如春花的慧黠女子。思念,桑律呂唇勾一抹苦笑,原來是這般苦澀而甜蜜!他想著心事在眾人的尾隨下跨入客棧大門。
一杯溫熱的酒水在手,桑律呂暗呼一口寒氣,羽翔一進入便一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端起一碗熱酒一飲而盡,用袖一抹,暢意地舒了口氣。
隨後的鏢師們陸陸續續地進了來,在一樓廳里隨意地揀位便坐下,大著嗓門說笑斥罵著,小二們忙忙碌碌地上炭盆、熱水酒,一盤盤的鹵牛肉率先上了桌。大伙兒喝酒猜拳,廳里頓時熱鬧起來。
來了這麼個大主顧,掌櫃的半分不敢懈怠,親自侍侯在桑氏兄弟桌邊。
「客官這麼冷的天出門,是要出關嗎?」
「正是。」羽翔一笑,「不知掌櫃的有何見教?」
「哎,客官說笑了,見教哪里敢當!」掌櫃的呵呵笑著搖頭擺手,「不過,客官來得真是不巧,正趕上這幾天有暴風雪,前面有個狹石口,是出關必經之地,風雪最為猛烈,一到這種天氣,就是神仙也過不去,說不得眾位得等風雪停了才能過。」羽翔暗舒一口氣,偷偷拿眼看一下眼睫低垂的大哥。
「狹石口?」滿廳的人听了這話都靜了下來,互相看了幾眼,心中皆有幾分竊喜,沒日沒夜地行了這幾個月的路,合該能好好地睡個舒坦覺了。桑律呂也抬了眼,問掌櫃地道︰「這暴風雪能下幾天?停了之後峽口能過嗎?」
掌櫃的見問,忙打疊了精神回話︰「看這幾天的氣候,不是今兒晚上就是明天,這場雪必下,而且還不小,少說也得下足三天,狹石口的風雪最大,便是停了雪也積的高了,峽口甚長,找人疏通還得要個三五天。客官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走了。」
羽翔皺眉,「過這狹石口要多久?」
掌櫃的捋須想了下,道︰「若是一身輕便,腳程又快,半晌兒的光景也就出來了。可是客官人多車重,沒個大半天兒是出不去的。便是現在就走,弄不好趕上了暴風雪,狹石口又窄又長,沒什麼可擋蔽的東西,實在是凶險得很。」
掌櫃的聲音甚大,講給滿屋的人听︰「咱們這兒雖比不上京城的大客棧,但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各位客官盡可放心地住在這里,不必急在一時去冒不必要的風險。」
「除了狹石口就沒有其他的路了嗎?」羽翔模模幾日未理已長出毛碴兒的下巴,思量著問道。
「有是有,但荊棘從生,狼蟲虎豹多得很,這樣大的風雪天兒也不好過,又繞了遠道兒。客官不如等風雪過後道路疏通了再走,又安全又便利。」掌櫃極力勸道。
羽翔點點頭,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大哥,沖掌櫃的擺擺手,「這兒不用你侍侯了,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但凡能填飽肚子,盡避給兄弟們上,別打量爺們兒沒錢付賬。」
掌櫃的喜笑顏開,諂笑道︰「客官又說笑,就您這打扮哪像沒錢付賬的主兒,得,您候著,這就馬上給您上菜。」打了個千兒走到後面吩咐去了。
眾鏢師見二當家如此豪爽,都不由歡呼一聲,景況比之剛才又熱鬧了幾分。羽翔轉動著酒碗,看向桑律呂隨口道︰「這倒霉的天氣!」
桑律呂冷視他一眼,「若不是你一路上再三拖延,此時早已出了關了。」淺啜一口酒,不由微微皺眉,放下酒碗轉又言道︰「不管怎樣,走鏢要穩,看這天氣,掌櫃的說得也不差,停幾天就停幾天,讓弟兄們好生看護著鏢車,莫在這里失了手。」
「嗯。」羽翔有些心虛使力地點頭諂笑道,「大哥放心,走了這麼多年鏢了,弟兄們自有分寸。」
桑律呂起身,道︰「就是因為走得多了,所以才要格外小心。你在這里照看著,我先上樓。」轉身在小二的援引下上客房去了。
羽翔嘴張了張,心中暗自嘟囔︰如果不是為了還人情,哪個喜歡這麼慢吞吞地走路,還要三不五時地承受冰凍至極的冷眼。何況尾巴還捏在他人手中,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
丙然被掌櫃的料中,還未過亥時,如席的大雪夾著呼嘯刺骨的北風打著旋兒地就下了來。不一會兒的工夫,里里外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銀白色的一片,大雪下得昏天黑地,漫說在外面,便是在加了炭盆的屋里,厚實的被褥下,也凍得人直打寒戰。
這場暴風雪足足下了三天整,在第三天子時的夜里方停了歇。疏通的工作已近尾聲,明晨一早鏢隊便可重新啟程。若趕得快些,也能在預定的時間抵達目的地。不知是天氣太過寒冷,還是明日會有諸多煩心事,今晚桑律呂很難入睡。外而寒風漫卷著碎雪在天地間盤旋飛舞。
桑律呂倚窗而立,無視大雪初晴窗外銀裝素裹的妖嬈,一管洞簫在手嗚咽的簫音在暗寂的夜里益顯曠遠,和著北風脈脈悠悠隨風而散,在玉樹瓊花的世界里猶如天籟之音。對面客棧的一個窗戶里燃起一盞油燈,一窗的昏黃在銀白色雪光的映襯下令人倍感溫馨。行雲流水般的琴音乍起,叮叮咚咚恰恰暢緩了洞簫的寂寥。琴簫聲一高一低互為應和,猶如合奏過千遍般音色絲絲入扣。曲調高轉處琴聲高亢,簫音悠揚;低徊處琴聲幾若難聞,簫音婉轉若泣。
桑律呂原本是意興闌珊隨性而奏,在听聞琴聲乍起時,簫音略有一滯,爭斗之心忽起,隨即曲調攀升,但不管高低,窗內人都仿若知他心意般,琴音始終都如影隨形與他相契相合無半分滯澀,清遠脆涼的琴音和纏綿低咽的簫聲應和得天衣無縫。相惜之心大起,一個曲調高拔後,簫聲余余渺渺漸歸于寂,琴音亦隨之黯淡,一個清音微撥,琴聲全無。天地間一片寂然,連風也不再旋舞,仿佛也在細細品味猶在天地間回蕩的曲音余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