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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鑰 第2頁

作者︰岳靖

祭廣澤轉過身來,雙手鮮紅,煩躁的神情忽變,哈哈大笑起來。「再做一遍,我剛剛沒看到——」滴著汁液的長指指向羅森,他踩進門內,更加笑得癲狂。「祭雨豐的首席跟班如何像邊境女人一樣斟酒服侍人,我可要大開眼界了。」大搖大擺坐回安樂椅中,隨意將手往襯衫擦干,執杯喝掉白酒,擺回空杯,等人倒酒伺候。

羅森不在意任何形式的侮辱,舉瓶為祭廣澤倒下第二杯餐前酒。這些日子,難以估計祭廣澤摔破多少杯子,遑論好好喝一杯酒。

「他們說您這些日子食欲不佳,是否還沒適應——」

「是呀,」打斷羅森嗓音,祭廣澤悠然飲酒,情緒安定了,語氣懶飄飄。「看到你們這些奴僕嘴臉,我倒盡胃口,哪吃得下。」手指挑起金花白瓷盤中淡綠密瓜間夾的生火腿,一個揚扔。

臉龐微撇十五度,羅森沒讓飛起的美食成為眼罩。他放下酒瓶,欠身。「不打擾您用餐了。」退離桌邊。

「那女奴付了什麼給你?」祭廣澤推倒羅森擺定的水晶瓶。

羅森腳步停頓,旋足,臂膀一伸,在酒液要流出瓶口的零點零一秒,扶起懸出桌緣的瓶頸。「霏碧是倪先生的女兒、虎王先生的外孫女,服侍的工作與她無關。」

很好。這個羅家混帳奴僕知道他在說誰!一清二楚地知道!那個祭雨豐豢養的畫家的女兒是嗎?

「您托虎家打鑄金鑰匙,霏碧那天只是順便幫她母親把成品送來——」

「順便?」鏘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順什麼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們這些奴僕搞隨便?」祭廣澤又發怒了。

羅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憤拍桌的祭廣澤受傷。「雨豐先生安排了相親——」

「無聊透頂!」祭廣澤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後倒下。

羅森長腿抬移,腳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靜,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家伙已經沖出落地門,奔過連結露台花園的空中廊道,直下通達草原的長石階。

直升機起降台上停著一架銀白專機,駕駛隨時待命著。

「在偷懶?」

「什……什麼?」

祭廣澤突然出現,嚇得年輕駕駛陽遷灑了咖啡。

「廣……廣澤先生——」嘴里咀嚼的最後一口三明治還來不及吞下。

「滾開。」祭廣澤一把扯拉陽遷的後衣領,將他丟出機艙外,徑自坐上駕駛座,操弄儀表板上各式按鍵。

螺旋槳達達響起,攪旋草原濕氣,混融陽光,煽動七彩流虹斜飛如蛇。

「廣澤先生!」撲跌落地的陽遷大喊,回過頭。那張揚機體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廣澤先生——」再叫徒勞。

死定了!主子這名犬儒、別扭、瘋狂、神經質……的麼弟,不久前才從療養院回來,上頭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這下他該不會是要效法柯達吧?!

陽遷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機氣焰噴卷高原草海的漩渦中,追攀那離地單杠,奮不顧身一躍,抓著起落橇,機體持續昂騰。廣澤先生簡直把直升機當戰斗機開!不到十秒,陽遷被甩下,翻滾好幾圈,嘴里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狽。畢竟非武門出身,小伙子缺乏羅家男兒那般拍動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強。」一個安慰似的嗓調傳來。

摔慘了的陽遷讓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淚鼻涕齊下。「羅哥,我死定了!」抖著手,朝天指。「廣澤先生搶走直升機去墜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靜點。」羅森拍拍陽遷的臉。「這副模樣比死還難看。」沉著的嗓音很具安撫力量,教小伙子褪月兌歇斯底里的語無倫次。

「廣澤先生莫名其妙搶了雨豐先生專用的直升機,也不知道要飛去哪兒?」陽遷扯衣抹臉,平定氣息,好好把心中顧慮表達清楚。「雨豐先生一個小時後要下高原,廣澤先生到時不知會不會飛回來?若是他出了意外——」

「別擔心。我會向雨豐先生說明——」羅森仰望天際。直升機水平尾翼隱入雲層,余影朦朧,螺旋槳聲拉遠了。他說︰「高原廚師做的餐食不合廣澤先生胃口,他到菜園灣覓食——」

菜園灣今日如故,是個適合在戶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陽光灑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邊石崖風車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燦百彩。那繁花鋪綴綠坡地,自白色沙灘邊際往高處攀展,蜿蜿蜒蜒也徑徑直直,亂中有序、雜譜有圖般地綻上風車塔與雙層樓建築通連外階,一級一級,花開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鳥影掠過樓頂花園,鳴啼呼應風車扇翼幽穩、飽滿的低頓嘆息。

「嗯——」

「如何?」

這個大好天氣,氣溫不高不低,海風徐微柔涼,住在綠窗扉雙層樓房的倪佛安、虎柔夫妻與女兒倪霏碧,一家三口慣例上樓頂花園,享受日光,悠然地輕飲慢食。

「好吃嗎、好吃嗎?」

倪霏碧站在橡木桌邊,期待地詢問父親和母親對她新作的意見。

「這是——」倪佛安說話拖停的習慣——特別在這種品嘗女兒新作的時刻——總能把女兒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怎麼樣,爹地?」倪霏碧眨著美眸。「你喜歡嗎?爹地——」

倪佛安微笑,摘除鼻梁上的細框眼鏡,鏡柄彎頭意外勾纏向來直順的銀灰長發絲,拐繞幾下,沒解開,他率性一扯,架耳部分歪了個奇怪角度。「分離派的感覺。」將眼鏡往桌中央丟擺,他一臉放空表情,迎著拂面清風,品味咀嚼。

「真的嗎?所以,是克林姆的處女嗎?」倪霏碧開心地拉拉前晚新染好的sarong裙。

「不,是達娜伊!」倪佛安贊嘆地道。

「爸爸,你好厲害!」貼心女兒最懂父親那天外飛來式的言談。崇拜地合掌,目光晶燦,倪霏碧說︰「我真的把昨天在農場發現的熟透松露加進去了,很好吃對不對?」

「嗯,豐富完美。」倪佛安笑著點頭,叉子湯匙又往幾何花紋餐盤里、形塑得像女人曲線的黃澄澄炖飯挖舀。他的女兒是天生美學家,從小對色彩敏感,做起料理猶如搞藝術,講究搭配。他記得女兒初次做給他們吃的料理是白蘿卜絲涼拌紅衣蘿卜絲,一道色澤詭美的開胃菜,裝在芒果做成的小盤子中,再墊以透綠透藍的琉璃碟……

以為是女兒年紀小游戲成分高,沒想到,入眼也入脾胃,他到現在仍忘不了那形色絕妙、滋味絕妙的食藝品。他總說女兒做的料理是藝術,妻子取笑他老王賣瓜。這瓜能不賣嗎?女兒做事的精神信念,確實像他在作畫、像妻子在鑄金。當然、當然,女兒搞藝術似的料理,絕無忽略美味。

「蘆筍湯的味道——」沉吟的細致嗓音響起。倪氏父女從自得其樂似的天倫情趣中撥出注意力,眼神齊至。

「蘆筍湯怎麼了?」

「失敗了嗎?」

案女倆同聲同調,表情一個樣兒,好像她是找碴的壞皇後。

「蘆筍湯不是虎家傳統的味道——」虎柔索性故意挑剔起來,放下自己創作的寶石蜻蜓柄銀湯匙,取口布輕按雙唇。

「媽咪,」倪霏碧歪頭,盯著母親斂眸的美顏。「你喜歡對不對?」

虎柔眼簾一揚,對住女兒,撥撥比丈夫短的波浪長發,想冷艷,卻是忍俊不禁,漾出寵溺笑容。「你亂加了什麼?媽咪煉金,你煉丹嗎?」瞧瞧檸檬剖面湯缽里翠綠鮮稠的汁液,不像檸檬汁,嘗入口,也非她教女兒做過的虎家蘆筍湯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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