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書香門第就是連家中池里的魚都會染上些靈氣,偏偏這個卓北陽卻一點書卷味都沒有,整天就知道與一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今兒脂粉堆里笑,明兒街頭鬧市吵,打起人來都不手軟。」瑞雪雙手叉腰說得是眉飛色舞。
「那個吉鳳銀樓周老板的兒子周大鵬,你們知道的,听說前段時間被卓北陽給狠狠打了一頓,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小姐,你瞧瞧,這個卓北陽多凶惡!」
「那是因為周大鵬調戲民女。」瑞香把毛筆點入筆洗里熟練地洗滌,輕輕地低語。
「呃……」瑞雪滯了滯,立刻反駁,「那也證明卓北陽真的很粗魯,听說卓家從他小時候起,每天都有人找上門來,今兒打了張三、明兒打了李四,由此可見卓北陽就是一個只會動拳頭的莽漢,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配不上我們家小姐,也不想想……」
「沒墨了。」夏若淨很輕很淡的三個字,打斷那陣滔滔不絕。
瑞雪探頭看了看,「短了天青色,我立刻去拿。」
很快房里再度恢復寧靜。
夏若淨端坐在書桌前,縴縴素手執筆在紙上細細地畫,窗台上那株雪白的蘭花靜靜吐蕊,畫里畫外皆是景。
兩名年輕女子,一個淡描、一個慢研,時光安然、歲月靜好。
很快一幅蘭石圖已經綻放于紙上,至于那短少的天青色,原本就已經不再需要。
「小姐畫的蘭花越發好看了。」
夏若淨淡笑著搖頭,「古人雲︰[半世畫竹,一生畫蘭],我畫的這些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如果瑞雪在的話肯定會說,那些個什麼名家聖手,連我家小姐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瑞香挪開鎮紙,將畫移到窗前的案幾上,讓墨跡可以干得更快。
夏若淨松開攏住衣袖的絲帶,那是為了防止在畫畫時弄髒衣袖,她不緊不慢地整理褶皺,「她還是太年輕了。」
瑞香望著端莊優雅的小姐,靜默不語,她是不知道,要多少的靈氣與精心才能培養出像夏若淨這樣一個女子來,氣質嫻靜、舉止柔和,與別家的小姐自有一番不同!
「瑞雪一向都是這麼口直心快,小姐請別介意。」
夏若淨抬頭朝她柔柔一笑,「口直心快原也沒什麼,就怕口無遮擋,如今在自己家里倒也罷了,以後還是要改改的。」禍從口出,從來都是至理明言。
「是,我會提醒她。」
「唉……」夏若淨無奈地搖頭,「她若能改,就不是瑞雪了。」
主僕倆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這時,院外的小丫頭元晶清脆地喊道︰「夫人來了,大小姐。」
不消一會,厚厚的暖簾打起,夏宜秋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寶珠、寶屏兩個大丫頭,剛好去拿墨的瑞雪也回來了,幾人一起入內。
看見女兒站在門邊等候,夏宜秋走過去握住女兒的手,「天怪冷的,還站在風口做什麼?」
「母親。」夏若淨淺淺地行禮,伸手為她解下深灰的猩猩氈斗篷,遞給瑞香,然後扶著她走到偏廳暖閣里坐下。
「你在做什麼呢?」
「沒做什麼,剛剛與瑞香說說閑話解悶。」
「乖女兒,這幾天也難為你了。」夏宜秋拍了拍女兒的手,臉上帶著愁苦之色,「卓家的婚事……」說了一半,又停住。
「母親但說無妨,女兒听著呢。」
「這次提親的事,淨兒有什麼想法?」
「女兒全憑母親作主。」
「唉,按理,我是希望你可以嫁到黎家去的。」夏宜秋斜斜地靠在柔軟的椅枕上,眉頭微皺,「你黎伯母從小就喜歡你,仲兒也是個知書識禮、斯文得體的人,你嫁過去,我也再放心不過。」
黎家主母何鳳嬌是夏宜秋的閨中好友,兩人從小相伴長大,後來鳳嬌嫁到濟永城,每隔幾年還會帶著兒子回家來探望父母,順便還與好友相聚,所以對黎仲這孩子,夏宜秋也是了解的,文質彬彬、體貼孝順。
「仲兒從小就文采出眾,十五歲就中了秀才,如果不是你黎伯父一定要他繼承家業,相信仲兒現在一定可以在朝堂上佔有一席之地。」
「是。」夏若淨為母親倒茶,安靜地听她說話。
夏宜秋用碗蓋輕輕地撇去茶沫,「難得的是,雖然你們只見過一面,但他對你印象極好,所以這次才會專門請人過來提親,依母親的意思,這門親事再滿意不過。」
「是。」
「可惜,偏偏又插進來一個卓家。」夏宜秋傷腦筋地皺眉,放下茶碗,「如果是別家倒也罷了,偏是他家。」
夏若淨一直很溫和地低著頭沉默。
「卓家幾代大儒,門生滿天下,就連當今的輔政王爺都是卓老太爺的學生,而卓老爺現居御使監察一職,他家位高權重,得罪不起;自古以來,都是貧不與富斗、民不與官斗,我們夏家雖然錢財無數,卻也沒有辦法跟卓家相提並論。」
「女兒明白。」
「如果卓北陽是一個書香子弟,曉文通墨,那我們與他家結親,也是高攀他家;可他偏偏……唉……」整座安陽城,誰不知道卓北陽的大名?他父親在京城做官,而他因為祖母疼愛難舍,就隨著告老的祖父一同還鄉,在安陽城定居。
他的壞脾氣與好勇斗狠的性格,別說在安陽城,就是附近的城鄉都是聞名的,夏宜秋也听過不少,這讓她怎麼可能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這樣的男子。
「可是如果拒絕他,肯定會得罪卓家,這樣豈不是兩邊為難?」雖然卓家據說從來都磊落公正,可那個霸王似的卓北陽可不是好惹的,如果拒絕他,那麼後果……只怕淨兒想嫁入黎家都不可能。
「怎麼偏偏讓那個卓北陽看上了呢?」無奈低嘆。
自己女兒養在深閨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向循規蹈矩,怎麼會跟那樣的男人有交集?
夏宜秋眉間的愁色更濃,一邊是自己滿意的,另一邊是不能開罪的,雖然她是絕對不會為了自家的利益,而將女兒送入火坑,但她也希望可以找到圓滿的解決辦法,兩全其美。
「淨兒,你自己怎麼看?」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女兒並無他想。」
「我知道你肯定也希望嫁給仲兒。」想也知道,誰都會想要嫁一個斯文儒雅的丈夫,而不是粗魯男子。
「為娘真是好生煩惱。」
「夫人每天晚上都嘆氣,睡也睡不好。」寶屏在一旁輕輕地說。
「女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夏若淨低下頭,半晌,終于抬起來,「如果母親一時想不到解決之法,女兒有一個辦法,可否一試?」
「什麼辦法?」夏宜秋眼楮一亮。
夏若淨起身,走到書桌前,拎起筆架上的紫毫筆,醮飽墨在鋪開的紙上流暢地寫著。
停筆,拿起紙走過去遞給母親,「不如以對聯擇婿吧,如果他們兩個誰可以對上我的上聯,並且合我的心意,那麼女兒就嫁給誰。」
夏宜秋接過來一看,雪白的紙上漆黑的墨,書著一行字句,「千古流,千古樓,千古樓上望千古流,流樓共千古。」字跡絹秀功力內蘊,很是漂亮。
「這個聯珠對果然很精巧。」夏宜秋眉兒舒展,可下一瞬又皺起來,「他卓家世代大儒,又豈會對不上來?」
夏若淨嘴角徐勾,莞爾一笑,「所以女兒說,要合我的心意。」
夏宜秋沉默片刻,然後笑了,「淨兒,為娘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幾世修來的好福氣。」
「母親過獎了,女兒才是真正有福,能做您的女兒。」她眼眸低垂、容顏如水,平和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