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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隨水 第30頁

作者︰未稚

「公子?公子?」雲絳砂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水源沂的身體陡然一僵,「你……喊我什麼?」聲音竟是止不住在顫抖著。

「呃……叫‘公子’不對嗎?」雲絳砂兀自困惑地眨眨眼,轉念的瞬間又朝他「嘻嘻」一笑,很不正經樣地玩笑道︰「咳咳。你長得這麼好看,要不就叫你——‘美人’?」啊炳,這個是郁漪池的慣用喊法,她也拿來用用吧。

「美人……」水源沂無聲地笑了,笑得狼狽笑得蒼涼。美人?若是換作從前,他一定會在心里罵她「無賴」!然而此刻他只感到絕望……

是!眼前的女子還是雲絳砂,還是那個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雲絳砂,卻不再是那個願意追他一生一世的雲絳砂了……她已經忘記了他。

看見對方失了魂一般的神情,雲絳砂不禁有些心虛,垂下眼簾低低地道︰「方才我只是開開笑的……你別當真啊。」

水源沂自嘲地一笑,「沒有。」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淡。

雲絳砂復又抬起眼看他,與他對視半晌,忽又笑嘻嘻地道︰「方才畢竟是我誤射銀針不對,那,作為補償——」她瞄了旁邊正枕臂酣眠的璃人一眼,唇角往上抿成半月,「如今待客的主兒已經睡了,不如就由我帶公子去瀲水城逛逛吧?」

水源沂微眯了眼,眸底掠過一抹異樣的奇光,「好。」他道。

這麼干脆?雲絳砂暗地里吐吐舌頭。而後領著他繞過偌大的蓮池,穿過雕欄玉砌的亭廊,最後竟是往「墨竹翠苑」的大片竹林里走去。

怎麼帶他來這種地方?水源沂心有猶疑,卻沒有發問,只依著她的步子走。一路上少女還是習慣性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不安分走路時常會跳個一兩步,一跳杏子花黃的裙袂便翩躚起來,像一只明媚俏皮的黃蝴蝶。

而水源沂也還是靜默不言,直至兩人踏入竹林深處,光線暗沉,氤氳彌漫處,清晰可聞一陣利疾的舞劍聲由遠及近。

「嗯哼,果真是在這里練劍。」雲絳砂抿起唇角,唇畔浮出一絲狡黠的笑。轉而她朝水源沂眨眨眼,噓聲道︰「待會兒無論我做了什麼,你看出來什麼,都不要道破,可好?」僅一句頑皮使詐的話語,卻自見溫情之意。

水源沂心頭忽漾,分明有一句話躍至喉嚨口就要迫不及待地跳出,卻還是被他按壓下來,而後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雲絳砂眉眼彎彎地朝他一笑,而後輕快地跑上前去,「嗨,大植叔!」她大聲喊。

正在練劍的中年男子見到雲絳砂便收了劍,朗聲笑道︰「是雲丫頭啊。」

「吶,大植叔又在蹂躪這些竹子了。」雲絳砂嬉笑一聲,手指撫上眼前的一株翠竹,孩子氣地嗔怨道︰「大植叔每次練劍總要拿竹子當靶,竹子好可憐哦。」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咱不怕,竹子不會哭。」

因為你最怕女人哭咯。雲絳砂在心下偷笑道。同時手指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彈著竹身,眸中精光一閃,又在瞬間斂去。片刻後她抽手縮回袖中,一回眸又笑嘻嘻地問︰「噯,大植叔是要和誰比劍呢?什麼時候比啊?」

「藍茗畫。」中年男子如實笑答,「午時三分便比。」

第十章後會有無期(2)

听見意料之中的答案,雲絳砂不禁得意地勾起唇角,「那絳砂就不打擾大植叔練劍了哦。吶吶!大植叔必勝!」她留下幾句逗人的俏皮話便跑開了,一晃身至水源沂身邊,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便往竹林外跑。

水源沂便任由她牽著,直至跑出竹林了才問她︰「你在竹子上下了什麼毒?」

「哈,你果真看出來了?!」雲絳砂歡快一笑,而後兀自貼身湊近他的耳際,細著聲使壞地道︰「其實只是些,藥性稍微強了那麼點的‘癢粉’啦。」她彎著眼笑得很無邪,「我想想啊,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能讓對方癢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吧。」

水源沂輕「哼」了一聲,哂笑道︰「你確信他定能傷到藍茗畫?」他心知,但凡次第較高的癢粉皆是癢在骨子里偏還撓不得的,因而唯有破皮見血才能滲入對方的身體里。

雲絳砂眯起眼楮,唇角浮出一絲奸詐的笑,「就算他原本傷不到,我也會助他傷到啊。」總之她雲絳砂就是不折磨到那女人不罷休!哼哼。

「你跟藍茗畫有仇?」水源沂忽然正了神色,定定地望進對方的眼楮里。

雲絳砂也在瞬間沉下臉,聲聲字字咬牙切齒地道︰「不、共、戴、天、之、仇。」

「為何?」水源沂看似漫不經心地問,眼底卻閃過一絲復雜的情感。

听他這樣問,雲絳砂偏著頭想了想,方正經了半刻便又開始嬉皮笑臉,「我也說不清楚噯,反正就是看她討厭看她煩!一看到她就想整她!不整她我手癢!」說罷又調皮地朝對方扮了個鬼臉,言語間盡是孩子氣的任性。

「僅此而已?」水源沂垂下眼簾,語氣竟是微微嘆息的。這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啊……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雲絳砂光潔的耳垂上,忽然心底一痛!沒有!竟沒有那副紫玉耳墜!

那一刻,水源沂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而這空白又在瞬間幻化成五彩的夢境,轟轟烈烈碾過的喧囂聲,恍如隔世。這斑斕的夢境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母親去世之後他也曾痛苦也曾消極過,卻可以做到日日抄經念佛,讓自己心無雜念只求淡泊,于是便以為自己的心里再不會容下其他人……

怎知,偏卻出現了那麼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全然不同于母親的溫婉端莊,總是時不時地謊話連篇,涎皮賴臉到讓他從心底生嫌……

然而,便是這樣一個女子,悄然無聲地在他心里生了根,發了芽,從此念念不忘……听誰唱?采桑東籬,蘇幕遮天霞。看霧燼,攜愁歸,紅了額間朱砂……待楹欄剝落,朱榭凋顏,更垂簾幕護窗紗。何故?卻要心心念念亂如麻,染墨潑成畫……

一廂情願,都是他的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以為,即便自己再沉悶再無趣,這個女子也會心甘情願地守著他,會自發地走到離他最近的地方陪著他,會與他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兩年前,他因為那個承諾「死而復生」,他曾以為自己只需多抄幾遍經,多念幾聲佛,多悟幾道禪便可以看破紅塵,拋卻思念,重新做回那個清心寡欲的他……卻為何,每每憶起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總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痛欲裂?

于是混亂不清的夢魘里,他開始聲聲嘶啞地喚她的名,他開始奢望那一聲「後會有期」,他開始出現幻覺,在那漫天紛揚的杏花雨下,她會再一次地牽起他的手……

這樣的幻覺,便如同扎根的藤蔓,藏在骨子里更瘋狂地往心里面長,一發不可收。

那麼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雲絳砂,是不是也只是他的幻覺?又或者,她只是被那個城主造出的一具傀儡,一具空有軀殼卻沒有心的傀儡。而真正的雲絳砂,其實兩年前便已經死了?

呵……果真又是他一廂情願了吧?雲絳砂,分明已經不在人世了啊!

那一瞬間,水源沂忽然釋懷了,逝者已逝,他又何苦編織這麼多旖旎的幻境來自欺欺人?後會有期?哈!天人永隔,後會豈有期?

水源沂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再度望著眼前的少女,眼里竟只剩疏冷,「抱歉,我方才錯將姑娘當作故人了。」他微抿唇角,朝她客氣一笑,「我還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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