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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衣裳 第27頁

作者︰瓊瑤

雨更大了,嘩啦啦的下著。她開始奔跑,茫無目的的奔跑。她的腳踩進了水中,她跑進了樹林,樹枝勾住了她的衣服,她跌倒了,她再爬起來。她的手指被荊棘刺傷了,在流血了。她的白長褲已經又濕又髒,她的頭發水淋淋的披散在臉上。她跑著,跑著,跑著……最後,她已經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在跑,因為,她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她眼前全是星星在閃耀,在跳舞。她耳邊像敲鐘似的回響著桑爾旋和萬皓然兩人給她的咒罵,她喘著氣,覺得自己簡直不能呼吸了。但是,她腦子里還有一句對白,一句清晰而惱怒的對白︰

「……你要殺了女乃女乃嗎?……不,陸雅晴,你不許走!你要把你的戲演完!」是的,她不能走,她要去演戲。

她就這樣跌跌沖沖,蹌蹌踉踉的奔進了桑園,眼前似乎有一大堆模糊的人影,她听到驚呼聲,听到女乃女乃那又焦灼又急切又悲痛又憐愛的狂呼聲︰「桑丫頭,你怎麼了?」

「女乃女乃!」她抓住了面前那雙粗糙的、滿是皺紋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浮木一般。「女乃女乃!」她呼喚著,努力想阻止自己的頭痛,努力想集中思想︰「女乃女乃!我想………走,我……沒有走,我回來……演完我的戲!」

她倒了下去,最後的意識是,女乃女乃在一迭連聲的狂喊︰

「打電話給李大夫!打電話給李大夫!」夢的衣裳23/3012

雅晴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她知道自己病了。奇怪的是,從小她就結實而健康,從不知道什麼叫暈倒,什麼叫休克,連傷風感冒都難得害一次。而現在,病勢卻來勢洶洶。有好幾天的日子,她都陷在半昏迷的狀況里。隱隱約約的,她也知道自己床邊來來往往穿梭著人群。女乃女乃、紀媽、李醫生、爾凱、爾旋、宜娟……是的,爾旋也來過,她確定這一點。但是,在那周身燒灼似的痛楚,和腦袋里撕裂般的疼痛中,她一直在哭著,喊著,說著,說些什麼,喊些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覺得一忽兒像沉溺在幾千萬丈深的冰淵里,一忽兒又像置身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使她不自禁的哭出來,叫出來︰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女乃女乃,他們燒我,撕碎我,冰凍我,他們兩個!女乃女乃……讓我走,我要去找爸爸,不,不,他也不要我,沒有人要我,沒有人……」

她哭著,說著,汗水濕透了頭發和衣襟。

然後,她慢慢的清醒了。

隨著這份清醒,她驚懼而擔憂,她想,她穿幫了。她叫過爸爸,不是嗎?她一定穿幫了。可是,女乃女乃撫模著她的時候只有憐愛,只有深切的關懷和心疼,她把她擁在懷中,搖撼著,像搖撼一個小嬰兒,嘴里喃喃的、不停的念叨著︰

「好了,寶貝兒,你瞧,病來得凶,去得快,你沒事了。我讓紀媽喂雞湯給你喝。寶貝兒,你好好的哇,別嚇壞你女乃女乃哇!有誰讓你生氣了,你告訴我,是爾旋,是嗎?女乃女乃幫你出氣,女乃女乃一定幫你出氣!」

于是,她知道,她並沒有穿幫。女乃女乃一定把她那些話當作病中的「囈語」。她沒穿幫,所以,她這場戲還要演下去。在女乃女乃那寵愛與憐惜下,這戲也不能不演。她不能把一切攪得亂七八糟之後,就摔開手不管了!爾旋說的。她不能沒有責任感,沒有道義,沒有感情……殘忍而冷酷!爾旋說的。于是,她心灰意冷的躺在床上,不想動,不想說話,她閉上眼楮強迫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但,思想是個無孔不入的敵人,你永遠逃不開它。她的神志一旦恢復,她就能清楚記起從打架以後發生的每件事。她無法把那兩個男人的影像從她腦子里剔除。桑爾旋和萬皓然!奇怪,這些迷亂的日子里,她從沒有好好的分析過自己的感情,到底桑爾旋和萬皓然那一個在她心里的比重大?她從不願想,從不去想,她只知道,爾旋使她親切,安定,滿懷充滿了柔情。這份感情像涓涓細流,潺□輕柔而美麗。萬皓然卻使她窒息,燃燒,激動而興奮,像一場在黑夜中燃燒的大火,強烈炙熱而帶著燒灼的痛楚。雅晴從沒戀愛過,她不知道愛是什麼,也不知道哪一份感情是正常的。可是,她卻清楚的明白,她喜歡他們兩個……可是,她也失去了他們兩個!

躺在那兒,她的病已經沒什麼了。她卻不願下床來,在內心的底層,她深切的體會到自己的落寞、失意、沮喪與悲哀。她很消沉,消沉到再也提不起往日的活力,她不想笑,不想說話,不想動,什麼都不想做。李醫生曾笑著拍打她的肩膀︰「怎麼?病好了還想賴床啊?又不是小時候要逃學!你必須起床活動活動,要不然,你會越睡越沒精神!」

李醫生走出去,關上房門後,她就听到李醫生在對蘭姑他們說︰「不要告訴女乃女乃。你們必須設法振作起這孩子的精神。她真正生病的不是,她受了打擊。她非常消沉,所以,她不想吃也不想動,再這樣下去,情況會變得很嚴重,我建議……」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雅晴听不到了,她也不想听。在這種徹底的消沉和絕望里,她認為什麼事都不重要。她腦子里始終回蕩著爾旋對她說的話︰

「……我想,我已經認清楚了你,你最好不要再來煩我,從此,你只是我雇用的一個職員……」

然後,就是萬皓然的話︰

「……我們之間完了,你為什麼還要纏住我?你是白痴嗎?你看不出來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她閉緊眼楮把臉埋在枕頭里。她不知道,有什麼其他的女孩曾像她這樣受盡屈辱!她恨這兩個人!她恨透了這兩個人!她希望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這兩個人!她昏昏沉沉的躺著!有些時候,她會覺得听到吉他聲,她就憤怒得要發狂。也有些時候,她听到桑爾旋在低呼她的名字,她就把整個棉被蒙住頭,讓自己幾乎窒息而死。

可是,即使她能逃開萬皓然,她也絕逃不開桑爾旋。

一天深夜,她從那一直在吞噬著她的冰流中醒過來,茫然的皺著眉頭,寒顫著想攀援一件比較溫暖的東西,她總覺得冷,在高燒之後,她總是冷,那冷氣從內心深處冒出來,擴散到四肢百骸去,她快被凍死了。她听到床邊有聲音,她伸手抓著,嘴里訥訥的說著︰

「蘭姑,我很冷。」她的手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驚,迅速的睜開眼楮于是,她看到桑爾旋正握緊了她的手,用他那大而溫暖的雙手緊捧著,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那冰涼冰涼的手。她環室四顧,房里沒有人,只有她和爾旋!這一定是蘭姑刻意安排的。她驚慌的要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心里在發瘋般的狂喊著︰我不要見他!我不要見他!我不要見一個輕視我,侮辱我,咒罵我的男人!我不要!她掙扎著,身子往床里退縮,眼楮大大的瞪著他,里面明顯的流露著驚慌與抗拒。他把她握得牢牢的,他的眼光緊盯著她,里面盛滿了祈諒、求恕、痛苦,與憐惜。

「雅晴,」他低喚著︰「不要退開,不要躲我,你知道我多麼困難才能避開女乃女乃,和你見面。你知道我在你門外守過多少夜,在你床前站過多少時間……不要閉上眼楮!我知道你很清醒。听我,雅晴,我一生沒有如此真心的向人道歉……」他把她的手送到唇邊,用嘴唇壓著,他的眼楮閉了閉,再張開的時候,那眼里竟閃著淚光。「原諒我!雅晴。如果你不能原諒,你罵我,詛咒我……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停止折磨你自己。」她咬嘴唇,頭轉向床內,她恨自己,因為眼淚一下子就沖進了眼眶。他放開她的手,立刻扶住她的頭,用手帕去擦拭她的淚痕。她掙扎著往床里躲去,低啞的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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