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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滿天 第40頁

作者︰瓊瑤

「采芹!」他再喊,走近了她。

她仍然不動,仍然毫無反應。忽然間,有個念頭瘋狂的來到他腦中,她死了!他直撲了過去,跪在藤椅的前面,他用雙手一把扶起了她的頭︰

「采芹!」他沙啞的喊。

她的頭被動的抬了起來,她睜開眼楮。謝謝天!她沒有死!他長吁出一口氣來,渾身都發著顫。她注視著他,默默無言的注視著他,她滿臉的淚,頭發也被淚水沾濕了,貼在面頰上,她的眼楮又紅又腫……天哪!她竟然蜷縮在這兒哭了一夜!但是,她沒有走,沒有離開,沒有死掉……他把她的頭緊擁在胸前,把嘴唇貼在她的長發里。

「采芹,哦,采芹!」他低喚著,口齒不清的低喚著,眼里凝滿了淚,喉頭哽塞。「我錯了。」他低低的說︰「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再也不對你吼叫,再也不發脾氣了。」

她仍然不說話,眼淚濡濕了他胸前的衣服,燙得他的心疼痛而灼熱。他推開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去看她的眼楮,怎麼?世界上竟有如此愁苦的眼神?如此無助的眼神?如此黯然的眼神?他仔細的看她,她立即垂下了睫毛,把那對浸在水霧中的眸子掩藏住了,她輕輕的扭開頭,掙開了他的手,腦袋又無力的落在那深藍色的靠墊中了。她的長發披了下來,半遮著她的臉龐,她就這樣靠著,把頭轉向里面,不看他,不動,也不說話。感到她在做一種無言的、愁苦的反抗,他就覺得內心翻攪了起來。她一向柔順,一向有種令人吃驚的「逆來順受」的本能。尤其對于他,她幾乎是用崇拜的心情來尊敬和服從的,她不會反抗他,似乎也不可能反抗他。但是,他現在感覺得到她的反抗了。她那麼默默的,愁苦而無助的躲開他,使他深切的□徨了起來,慌亂了起來。他再試著用手去拂開她面頰上的頭發,她瑟縮了一下,把眼楮閉得緊緊的。

「你跟我生氣了?」他輕聲的問︰「你不預備理我了?你不和我說話了?」她不回答,又把身子往椅子里蜷去,她盤在那兒像個小小的蝦子。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心里模模糊糊的涌上了一陣不滿,我來道歉了,我說過我錯了,難道你還一定要「冷戰」下去?他從她身邊站了起來,默默的走到窗子前面,呆望著窗外的夜色。一時間,屋子里又是那種死樣的寂靜,她躺在椅子里默不作聲,他用手扶著窗欄,迎著那惻惻寒風,他覺得心髒在緊縮,這種僵持比爆發的吵架更令人難耐,他驟然回過頭來,大聲說︰「采芹,你到底要怎麼樣?」

她驚悸的睜開眼楮,哀傷的瞅著他。這眼光立刻粉碎了他心頭的怒火,他重新撲到椅子邊來,把她從椅子中用力拉起來,他用雙手定定的扶著她,注視著她的眼楮,他有力的,清楚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你必須跟我說話!如果你再堅持不開口,我……我……我立即出去,然後再也不回來了!」他沖出這句話以後,自己也嚇住了,他簡直在威脅她呢!他並不是真想說這句話,但她的沉默使他心慌意亂,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她的眼楮睜得好大好大,怯意明顯的寫在眼楮里,她張開嘴,掙扎著,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好半晌,她終于開口了︰「我……我不是生氣,我……我……我想,我一直帶給你恥辱,我喝了酒,又抽煙,你從心底看不起我,我不敢跟你說話,我不配跟你說話!」

他用手拂開她面頰上濕漉漉的頭發,仔細的去研判她,想弄清楚她這幾句話的真正意義。然後,他就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上,嘆口氣說︰「你是真的生氣了!你在說氣話!采芹,」他深吸口氣,閉上了眼楮。「我們之間是怎麼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如果你真恨了我,你就說出來吧!我們不要冷戰,不要這樣彼此折磨,行嗎?」「我……我一直在想……」她欲言又止。

「想什麼?」他追問。她搖搖頭,疲倦的嘆口氣。

「不,我不能說!」「你一定要說!」「我不說!」她拚命搖頭,慢吞吞的從他懷中抬起身子,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的放在裙褶里,她的眼楮看著自己的手。「我累了,書培。你回來就好了,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我嚇得要死。現在,你回來就好了,我……」她苦惱的蹙了一下眉,臉上始終帶著那種揮之不去的,深切的悲苦。她不肯抬起眼楮來看他,她用舌頭不住去潤著干燥的嘴唇︰「我想不通很多事情,我實在想不通,我……我累了,我現在不能再想,你讓我休息一下,等我們都冷靜了,我們或者可以好好的談了。」他瞪著她,她言辭含糊而語焉不詳,他點點頭,心里有些明白,許多時候,人與人間彼此的傷害,不是三言兩語所能挽回的。他回憶著自己把她摔進椅子里的情形,回憶著自己對她說過的話……他覺得頭腦里也越來越不清楚了。一夜不眠使他腦筋混沌而精神疲倦。

「好,」他同意的說︰「我們都需要休息,等我們休息夠了,你就不會再生氣了!」「我沒有生氣。」她低聲說,像是說給自己听。

他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算了,她是真的累了,她臉色蒼白得像張紙,眼楮底下都有了黑圈。一切明天再談吧,像郝思嘉說的,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明天,就又有個新的開始了!明天,大家就會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

是的,明天確實是新的一天,他們照常的生活,誰都不再提前晚的一切,他有整天的課,她仍然是上晚班。中午,他回家吃的午餐,她依然蒼白,但是,卻是滿面含笑的。由于抱歉,他溫存的吻了她,她又柔順得像只波斯貓了。他在她身邊低語︰「不再生氣了?」「從來就沒生過氣!」她笑著說,有些羞澀。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一陣小小的風暴而已。誰能保證愛人之間沒有風暴呢?現在,風暴已經過去,天氣又晴朗了,他去上課的時候,心里已經毫無芥蒂了。

采芹照樣去上她的班,到了西餐廳,關若飛就迎了過來。六點鐘前是個空檔,晚餐時間還沒開始,餐廳里只有寥寥幾人。關若飛不彈琴的時候,總在餐廳一角,留一個桌子。采芹想直接去彈她的琴,經過昨晚的事,她不知道如何應付關若飛。可是,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直接把她帶到他的桌上去,幾乎是強制執行的把她按進了椅子里,他低聲說︰

「你用不著這麼急著表演,客人都還沒來呢!」

「你不是要跑場嗎?」她軟弱的問。

「不去了。」他簡單明了的說︰「我辭掉了‘琴心’那邊的工作,我寧可用這個時間來看著你!」

她蹙了蹙眉,下意識的接過他遞給她的咖啡。啜了一口,她覺得嘴里淡而無味,頭昏昏的,事實上,今天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昨夜沒睡,又吹了風,她想她可能有些感冒。

「喂,」他的眉頭皺攏了,伸手來模她的手。「你怎麼了?你蒼白得像蠟做的,我打賭你在發燒。」他又伸手來模她的額。

她慌忙避開,急切的說︰

「請你不要這樣,請你不要踫我!」

他的手縮了回去,緊緊的握著打火機。有抹受傷的表情飛進了他的眼楮里,但是,他克制了自己。取了一支煙,他點燃了,他的眼楮緊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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