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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兒在林梢 第19頁

作者︰瓊瑤

「這是什麼東西?」「一件禮物。」「今天是什麼節日嗎?」她問。

「不一定要節日才需要送禮,是不是?」他說,笑嘻嘻的去解那包裝的繩子。她站在一邊,心不在焉的看著。他忽然抬起頭來,警覺的盯著她。

「你有心事!」他說。「沒有!」她掙扎的說,勉強的笑了笑。

他把盒子推到一邊,不再去解它。轉過身子來,他正視著她,從她的頭發一直看到她的腳尖。他的眼光深邃而敏銳,帶著一種穿透似的熱力,逗留在她的臉上。他的胳膊輕輕的環繞住她的腰,把她拉近了自己。他仔細的、深沉的審視著她的眼楮。「什麼事?」他低沉而有力的問。

「沒事!」她固執的說著。

「別騙我,」他用手指撫摩她的眼角。「你的眼楮不會無緣無故而濕的。」他的聲音溫柔而誠摯,溫柔得讓人無從抗拒︰「告訴我!」

她垂下了睫毛,把額頭抵在他的肩上,輕聲說︰

「我想,我有點寂寞。」

「寂寞?」他不解的。「白天我找過你,你一天都不在家。」

「並不是在家里才會寂寞,」她輕柔的說︰「我出去游蕩了一整天,在每個街角,每個櫥窗,每個商店里……都看到寂寞。所以,我回到家里來。但是,家里也並不比外面好。」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你很忙,你不像我這樣閑散,我不敢打擾你。」

「不敢打擾我?」他柔聲問。「當你寂寞的時候,你卻不敢打擾我?人生會有什麼事,比你的寂寞對我更嚴重?」他撫摩她柔軟的長發。「我不好,丹楓,你原諒我,我不好。」

「你有什麼不好?」她困惑的。

「如果你覺得寂寞,一定是我不好。」他真摯的,誠懇的,溫柔的說︰「我居然填補不了你心里的空虛?我一定不好!」

「不要!」她抬起頭來,仰望著他,她眼底的濕潤在擴大。「你不許這樣說,也不該這樣說!你要了解,我在歐洲長大,這兒對我雖然是故鄉,卻非常陌生。偶爾,我也會想倫敦,想那兒的朋友,想西敏寺的鐘聲,想海德公園的露天畫廊,想街頭的藝術家,想皇家的芭蕾舞,想那無數無數的劇院……那兒,畢竟是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他用手捧著她的面頰,凝視她那深幽如夢的眼楮。

「可憐的丹楓!」他憐惜的說︰「你實在弄不清楚那兒是你的家!」她閃動著眼瞼,潮濕的眼珠緩緩的轉動。

「不要讓我影響你的情緒!」她說︰「我要看看你帶給了我什麼禮物。」她想掙月兌他。

「先不要看!」他沒有放開她。「告訴我,你今晚在什麼地方吃的晚餐?」「我……」她轉動眼珠,沉思著。「我……」

「你不會忘了吃吧?」他責備的。「你曾經說過我,不該忘記吃飯,我看,你才經常忘記吃飯!」

「吃飯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她勉強的笑著,殘余的寂寞仍然留在她的眉梢眼底。

「是嗎?」他揚了揚眉毛,忽然放開她,轉過身子,他在室內找尋。走到壁櫥邊,他打開壁櫥,取出一件白色外套,他丟在她身子,簡單明快的說︰「走!我知道有家餐廳,有全世界最好的法國面包!雖然不是英國菜,總之是很歐洲很法國的,去吧!」她接過大衣,遲疑的看著他。

「其實,我並不餓!」她說。

「並不一定要餓才吃東西!」他拉著她就向門外走。「如果你很餓,去吃牛排和面包;如果你不太餓,去吃法國田螺;如果你完全不餓,去喝杯酒,吃那兒的法國情調!行了嗎?走吧!」他鼓起了她的興致,身不由主的,她跟他走出了公寓。外面,四月的夜空仍然有著淡淡的涼意。天空中,月亮又圓又大,明亮的照射著大地。雲層是稀薄的,幾點寒星,掛在遙遠的天邊。在那兒疏疏落落的閃耀。

「怪不得古人說‘月明星稀’,」丹楓仰望著天空。「原來月亮又圓又大的晚上,星星就特別少。」「你的觀察力很強!」他說︰「我從沒看過比你更喜歡觀察一切,研究一切的女孩子!」

「觀察力很強嗎?」她掃了他一眼。「不見得。最起碼,直到如今,我還沒有把你觀察得很清楚。」

「什麼意思?」他微蹙著眉。

「沒有什麼意思。」她很快的說︰「你像一個海洋,深不見底,又包羅萬象;你太豐富,不是三天兩天就能觀察清楚的。你听說過有人憑幾個月的工夫,就研究清楚海洋嗎?海洋學是一門很大的學問,窮一個人畢生的精力,也不見得研究得透,是不是?」他在月光下看她,她的臉在星光月光燈光下,顯得迷離深沉而變幻莫測。「如果我是海洋,你倒像太空。」他說︰「不知道到底那一項的學問大?那一項更難觀察和研究?」

她低下頭去,微笑不語。那笑容含蓄而略帶憂愁,是難繪難描而又動人心魄的。沒多久,他們已經坐在那名叫「羅曼蒂」的西餐廳里了。這家餐廳確實很法國味,很有歐洲情調,而那松脆的面包,也是非常道地的「法國」化。他們坐在一個角落里,先叫了兩杯紅酒。丹楓一聞到那烤大蒜面包的香味,以及那炸牛排的味道,就宣稱她「確實餓了」。于是,他們點了洋蔥湯、牛排、和田螺。啜著紅酒,丹楓四面張望著,她那「潛在」的「觀察力」又在充分發揮。這兒的生意很好,中國人外國人都有。她的眼光在一桌一桌間掃過,端著酒杯,感慨的說︰「在倫敦的時候,我絕想不到,台灣會這樣現代化。這兒的牛排,甚至比英國還好。」

「最近兩年來,我們經濟繁榮得很快,」他說︰「你在世界各地能有的生活享受,在這兒都可以享受到。而且,還不必受國外那種種族歧視。這就是我不願意出國的原因,我的家族觀念太重。」「但是,你的兩個妹妹都出國了。」

「嫁給留學生,那是不得已。」

「你弟弟呢?也會出國嗎?」她問,眼光掃向對面一個角落。在酒吧旁邊,有一桌紳士,大約有四、五個人,全是男性,其中有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不住向她這邊悄悄注視著。「我弟弟?」江淮想著江浩,想著他的蝸居,他的蜜蜂攻勢,他的林曉霜,和他的小雪球。「我不知道。他學了英國文學,這實在是一門很糟糕的科系,我想,他連中國文學都沒念好,怎麼弄得清楚英國文學?」他笑了起來。「念了快兩年的大學,他會背的莎士比亞全是自己編出來的。有次教授考了一個題目,問他莎士比亞的某句名言有沒有錯誤,為什麼?他回答說︰沒有錯誤,因為拼音正確!這就是我的寶貝弟弟!聰明有余,而用功不足!」

丹楓忍不住笑了。「他那題考試得了多少分?」她關心的問。

「零分!」「不公平,」丹楓啜著酒,面頰和嘴唇都被酒染紅了。「正確答案應該是什麼呢?」「那句話根本不是莎士比亞說的,是迭更斯說的!而且,是迭更斯最有名的幾句話!」

「那幾句話?」她笑著問。

「那是個光明的時代,也是個黑暗的時代……」

「雙城記里的!」「是呀!這麼容易的題目,他會說是拼音正確!」

「答得也對!」她笑意盈盈。「你弟弟相當調皮!他叫什麼名字?哦,叫江浩,你告訴過我。」她再望向牆角,那金絲邊的眼鏡客仍然在盯著她這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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