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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天 第50頁

作者︰瓊瑤

「你不會對我用武力!」她說,聲音好低好低。「因為你知道,用武力也沒有用處!」

「你……」他氣結的瞪著她,終于痛苦的把頭僕進了手心里。「我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哀求過一個人,」他自語的說︰「我從沒有被任何人折磨得如此痛苦,碧菡,」他搖頭,拚命搖頭,從齒縫里迸出一句︰「你太狠心!太狠心!」

碧菡側過頭去,忍聲的啜泣。于是,他陡然狂叫一聲,把她從床上一把抓了起來,他大聲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她驚嚇的用被單遮住了自己。

「什ど男人?」她問。

「你知道的!」他大吼︰「你那個男人!那個使你不願意回到我身邊的男人是誰?你說!你說!你說!」他直逼到她眼前來。「你快說,是誰?」

她睜大了眼楮,凝視著他。

「你──你一定要制造出這樣一個人來,是嗎?」她愕然的問︰「有了這樣一個人,你就滿意了,是嗎?有了這個人,你就死了心了,是嗎?」

「別告訴我沒有這個人!」他喊得聲嘶力竭︰「你變了!你說過,你願意做我的奴隸!你曾經柔順得像一只小貓,而現在,我已經哀求你到這種地步了,你都不肯跟我回去!除非有一個男人!你說,是誰?是誰?是誰?」他抓緊她的胳膊,猛力的搖撼她,搖得她的牙齒格格發響。

她哭了起來,嚷著說︰「不要這樣,你弄痛了我!不要這樣!」

他廢然的放開了她。轉過身子去,他氣沖沖的拿起西裝上衣,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只有一個空煙盒,他憤怒的把煙盒丟到牆角去,咬牙切齒。碧菡悄悄的看看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她取出一包三五,丟到他的面前。

他接過香煙,盯著她。

「你也學會了抽煙?」

「不是我,」碧菡搖搖頭。「是陳──」她驚覺的住了口,愕然的望著皓天。「哼!」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是誰抽煙?」他大吼︰「是誰?」

「是──」她哭著叫︰「是陳元!」

「陳元?」他逼到她眼前去,面目猙獰而扭曲︰「那是誰?陳元是個什ど鬼東西?你說!你說!」

「就是那個歌手!你見過的那個歌手!」碧菡哭著,在這種逼問下完全崩潰了。她神經質的大哭大嚷起來︰「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才滿意,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才能對我放手,那ど,我告訴你吧!是陳元!那個歌手!他是我的男朋友,愛人,丈夫,隨你怎ど說都可以!我已經和他同居三個月了!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吧?滿……」

「啪」的一聲,他重重的抽了她一下耳光,她驚愕的停了口。他站起身來,匆忙的穿好衣服,他的臉青得怕人,眼楮血紅。回過頭來,他把那包煙扔在她臉上,啞著喉嚨說︰「你這個──標準的賤貨!」

她呆著,傻愣愣的坐在床上,頭發零亂,被單半掩著的身子,眼楮睜得又圓又大,她不說話,也不動,像個半果的雕像。他望著她,目眥盡裂。

「天下居然有像我這樣的傻瓜,來哀求你回去!」他咬牙切齒的說︰「好吧,你既然已經是職業化的風塵女子,告訴我,剛剛的‘交易’,我該付多少錢?我不白佔你的便宜!」從口袋里掏出一迭鈔票,他也不管數字多少,就往她劈頭扔去,鈔票散了開來,撒了一床一地。他恨聲說︰「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來找你麻煩了!再也不會了!如果我再來找你,我就是混帳王八蛋!」

說完,他打開房門,直沖了出去。碧菡跪在床上,伸出手去,想叫,想喊,想解釋,但是,她什ど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房門已經「砰」然一聲闔攏了。

她仍然跪在那兒,對房門哀求似的伸著手,終于,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來。低下頭,她看著床上的鈔票,身子軟軟的倒下去,她的面頰貼著棉被,眼楮大睜著,淚水在被面上迅速的泛濫開來。

台灣的初夏,只有短短的一瞬,天氣就迅速的熱了起來。

六月,太陽終日照射,連晚上都難得有一點涼風,整個台北,熱得像一個大火爐。

舞廳里有冷氣,可是,在人潮洶涌,樂聲喧囂,煙霧氤氳里,那空氣仍然惡劣而混濁。碧菡已一連轉了好幾個台子,和不同的人周旋于舞池之中。今晚的樂隊有點兒奇怪,動不動就是快華爾滋,她已經轉得喘不過氣來,而且頭暈目眩。在去洗手間的時候,陳元攔住了她,對她低聲說︰「你最好請假回去,你的臉色壞極了。」

到了洗手間,她面對著鏡子,看到的是一張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憔悴的臉龐!天!這種夜生活是要活人短命的!打開皮包,她取出粉撲和胭脂,在臉頰上添了一點顏色,對鏡自視,依舊蓋不住那份寥落與消瘦。無可奈何,這種紙醉金迷,歌衫舞影的歲月,只是一項慢性的謀殺。或者,自己應該像陳元所說的,找一個有錢的老頭一嫁了之。但是,為什ど腦中心里,就摔不開那個陰魂不散的高皓天!長嘆一聲,她回到大廳里。那陳元正站在台前,用他那憂郁的嗓音,又在唱他那支《一個小女孩》︰「當我很小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小小的女孩……」

一個小女孩!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小女孩,每個小女孩有屬于自己的小筆事,這些「小筆事」堆積成人類的一部歷史。她回到台子邊,胖子禮貌的站起身來,幫她拉椅子,她坐下去,頭仍然暈暈沉沉的。胖子喜歡抽雪茄,那雪茄味沖鼻而來,奇怪,她以前很喜歡聞雪茄的香味,現在卻覺得刺鼻欲嘔。她病了,她模糊的想,這燠熱的鬼天氣,她一定是中了暑。

「跳舞嗎?」胖子問。

陳元已經下了台,現在是支快步的吉特巴。不能不跳,是嗎?你的職業是舞女!她下了舞池,旋轉,旋轉,再旋轉……

舞廳也旋轉了起來,吊燈也旋轉了起來,桌子椅子都旋轉了起來……她喘口氣,伏在胖子的肩上。

「對不起,」她喃喃的說︰「我病了。」

胖子把她帶回座位,殷勤詢問要不要送她回家,她搖搖頭,努力和胃部一陣翻涌的逆潮作戰!天,希望不是胃病的重發,這種關頭,她禁不起生病。可是,那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了,她起身告罪,回到洗手間,沖到馬桶旁邊,她立刻翻江倒海般嘔吐起來。

一個名叫安娜的舞女也在洗手間里,她立刻走過她身邊,遞來一疊化妝紙。她吐完了,走到化妝台前坐下,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安娜毫不在意的搽口紅,一面問︰「多久了?」

「什ど?」她不解的蹙蹙眉。

安娜在鏡子里對著她笑。

「你該避免這種麻煩呵,」她說︰「不過,也沒關系,這種事總是防不勝防的,我有一個熟醫生,只要千把塊錢,就可以把它解決掉。」她轉過身子來,對她關心的看著。「這總不是第一次吧?」

碧菡瞪視著安娜,她在說些什ど?她在暗示什ど?難道……難道……天哪,可能嗎?她深吸了口氣,心里在迅速的盤算著日子。哦!同居一年多,毫無消息。偶然的一度春風,竟會藍田種玉嗎?她的眼楮發亮了,興奮使她蒼白的面頰發紅,使她的呼吸急促,她熱烈的看著安娜︰「你是說,我可能有了……」

「當然啦!」安娜莫名其妙的說︰「你有麻煩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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