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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 第25頁

作者︰瓊瑤

雖然有各位先生的協助,這本書仍然有若干問題。例如,歐洲的藝術學院是學分制或學年制,就有兩種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是學年制,有的說是學分制。經我求證結果,在羅馬的「國家藝術學院」,是學年制,歐洲其他藝術學院,多為學分制,于是,故事中,我采用了後者。再例如學位問題,藝術學院畢業後,是學士?碩士?還是博士?最高能修到什麼學位?各種說法,莫衷一是。終于,我綜合各方面的資料,認為這學位只有一個「稱謂」,並無「藝術博士」的存在。又例如歐洲的藝術沙龍,是一年四季皆有?還是每年一次?凡此種種,我所寫的,可能會有錯誤,雖然與故事情節及主題,並無太大關系,卻不能不加以說明。

回憶這些年來,我從開始寫作至今,已有十五年以上的歷史,這是第一次,我寫《人在天涯》這種題材。我常說,我不「求變」,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聞的增加,我體驗的不同,我的作品可能會自然而然的「變」。這本書,和我以往的作品,我相信有一段距離。我不知道我的讀者們,會不會喜歡它?因為趕時間,這些日子,我不眠不休,在書桌前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踫巧有兩次,我所住的地方竟通宵停電,我只能秉燭而寫,在燭光搖曳下,字跡模糊,連格子都看不清,雖然燭光很詩情畫意,仍然弄得我「眼花繚亂」,對古人的秉燭夜讀,不能不深深佩服!)這一個月來,我對志遠、志翔、憶華和小荔子,比對我自己還熟悉,只由于故事有若干真實性,我寫得辛酸,寫得激動,寫得淚眼模糊!

我愛這個故事,我愛這故事中每個人物,如果這故事不能感動別人,是我寫作的失敗,不是故事的失敗,如果它能得到一點點「共鳴」,我願已足!走筆至此,我覺得心里有千言萬語,難以盡述。我從來不解釋自己的作品,十五年來,不論褒與貶,我皆默默承受。對于《人在天涯》,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無論你喜歡與不喜歡,我「努力」過了,我「耕耘」過了,我「寫」過了。

一九七六年三月五日夜

第一章

飛機起飛已經好一會兒了。

窗外,是一層層的雲浪,雲卷著雲,雲裹著雲,雲擁著雲。志翔倚窗而坐,呆呆的凝視著窗外那些重疊著的雲層。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越洋遠行,第一次真正的離開家——離開台灣。心里所充塞著的感覺,就像那些卷擁堆積著的雲一樣;一片迷茫中卻閃耀著太陽的光華。離愁與期待,追尋與興奮,迷惘與欣慰……都矛盾的、復雜的充滿在他胸臆里。他不知道哥哥志遠當初出國時,是不是和他現在一樣,也滿懷有說不出來的滋味?想必,志遠比他更增加了幾分迷惘吧,因為志遠那時是單獨撲奔一個人地生疏的地方。而他——志翔,卻是奔向哥哥!扮哥!扮哥正在羅馬,那神奇的、音樂與藝術之都!扮哥正在等待他的到達,要他去分享他的成功。羅馬,對志翔而言,羅馬是許多明信畫片的堆積——志遠陸續寄回家的,他在旅行雜志上看到的,以及電影上看到的;古競技場,大噴泉,羅馬廢墟,梵諦岡,米開蘭基羅……當然還有那豪華的歌劇院!羅馬,他夢寐所求的地方。現在,飛機就往那個方向飛去,每往那邊飛近一分鐘,就離家更遠一分鐘!

家!志翔搖搖頭,竭力想用「羅馬」來治愈自己的離愁。可是,在那閃熠著陽光的雲層深處,也閃熠著老父和老母眼中的淚光。三十二年,多麼漫長的歲月,去帶大兩個兒子,八年前送走志遠,現在又送走了志翔。志遠能夠一去八年,志翔又會去多久?靠在椅子里,志翔閉上眼楮,父親那蕭蕭白發的頭顱,和那戴著眼鏡的眼楮,就浮在他的腦海里。

「志翔,別記掛你爸爸和媽,你爸和你媽的能力都還強著呢!再教個二十年書絕無問題。你去了,要像你哥哥一樣爭氣。你知道,爸媽不是老古板,並不是要你一定要拿什麼學位,而是希望你能真正學一點東西回來!」

爸爸就是爸爸,當了一輩子教書匠的爸爸!即使送兒子上飛機,說話也像對學生——不忘了鼓勵和教訓。媽媽就不同了,畢竟是女人,說話就「感性」得多︰

「見著你哥哥,告訴他,八年了。他也算功成名就了,不要野心太大,能回家,就回家看看吧!他三十二歲的人了,也該結婚了!」「噯,又是婦人之心作祟!」爸爸打斷了媽媽。「音樂和藝術都一樣,是學無止境的,志遠不回來,是覺得自己還沒學夠,何況志翔去了,他總得留在那兒照顧志翔兩年,你催他回來干嗎?時間到了,孩子自己會飛回來!」

「是嗎?」媽媽笑得勉強。「只怕長大了的小燕子,飛出去就不認得自己的窩了。」「你這是什麼話!咱們的孩子嗎?」爸爸攬住媽媽責備的問。老夫老妻了,還是那麼親熱。只是,不知怎的,這股「親熱」勁兒,卻給志翔一種挺淒涼的感覺。僅有的兩個兒子都走了,剩下了老夫老妻,那種「相依為命」的情景就特別加重了。「別忘了,」爸爸盯著媽媽。「咱們的兩個兒子,都是不同凡響的!」「當然哪!」媽媽強顏歡笑。「男人都一樣,兒子是自己的好,太太是人家的好!」「你總不能跟自己的兒子來吃醋的!」爸爸說。

一時間,媽媽笑了,爸爸笑了,志翔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只是,這些笑聲里仍然有那麼股淡淡的無奈與淒涼。在那一剎那,志翔猛的覺得眼眶發熱,喉中發哽,就跑了過去,用兩手抱住案母的脖子,悄聲說︰

「放心,爸爸媽媽,我和哥哥,永遠認得自己的家!只要學有所成,就一定回來!」

「怎樣算‘學有所成’呢?你哥哥的聲樂,已經學得那麼好了,他卻迷上了歌劇院……」

「媽媽,是你的遺傳啊!也是你的光榮啊!扮哥能和許許多多國際著名的歌劇家同台演戲,你還不高興嗎?」

媽媽又笑了,笑容里有欣慰,卻也有惆悵。

「兒子有成就總是好的,只是……」

「只是你想他罷了!」爸爸又打斷她。「這些年來,志遠寄來的錢,要還舊債,要支持志翔出國,所以沒有剩。再熬過一兩年,我們把志翔的新債也清了以後,我們去歐洲看他們!你也償一償多年來,想去歐洲的夙願!」

「現在,那‘夙願’早變了質……」

「別說了,說來說去,你舍不得兒子們!」爸爸忽然低嘆一聲︰「如果他們兩個,都是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的孩子,倒也算了。可是,他們卻都那麼優秀!」

優秀?志翔的眼光又投向了窗外的雲層。優秀?依稀仿佛,他又回到了童年,六歲,他第一次捧回全省兒童繪圖比賽的冠軍銀杯,爸爸眼中閃著何等驕傲的光芒!

「我們家不止有個音樂天才,又出了個小藝術家!」

那時候,從小有「神童」之譽的哥哥志遠已十四歲,志遠四歲就參加了兒童合唱團,從小,得的銀杯銀盾、錦旗獎狀早已堆滿了一屋子。媽媽常常取笑爸爸︰

「你教美術,我教音樂,看樣子,我的遺傳比你的強呢!」

從這次以後,媽媽不再說嘴。志翔也不再讓志遠專美于前。志遠每得到銀杯,志翔往往也捧回一個。但是,繪畫與歌唱不同,志遠那與生俱來的磁性歌喉,和後天的音樂修養,使他在銀杯獎狀之外,還得到更多的掌聲。從小,志翔就習慣被父母帶到各種場合去听志遠演唱,每次,那如雷的掌聲都像魔術般燃亮了父母的眼楮,燃亮了志遠整個的臉龐。于是,身為弟弟的志翔,也被那奇妙的興奮和喜悅感動得渾身發熱。他崇拜志遠!他由衷的崇拜志遠!這個比他大八歲的哥哥,在他看來有如神靈。志遠呢?他完全了解弟弟對自這種近乎眩惑的崇拜,他總以一種滿不在乎似的寵愛來回報他。他常揉著志翔那滿頭柔軟的亂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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