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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飛 第28頁

作者︰瓊瑤

「哦!」雲樓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急急的走到涵妮身邊,他說︰「沒什ど,真的沒什ど!」

「沒什ど,沒什ど,」涵妮嚷著︰「你就會說沒什ど!我知道一定‘有什ど’,你瞞著我!」

「沒有,涵妮,你別多心,」他勉強的解釋著。

「我要知道,你告訴我,我要知道是什ど事!」涵妮固執的緊盯著雲樓。

「涵妮,」雲樓的臉因痛苦而扭曲,凝視著涵妮,他忽然想試探一下。「我在想──我可能回香港去過舊歷年,一星期就回來,好嗎?」

涵妮的臉一下子變得雪白雪白,她瞪大了烏黑的眼楮,喃喃的說︰「你要走了!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要走的,你走了就不再會回來了,我知道的!」仰頭看著天,她的眼光呆定而淒惶。

「你要離開我了!你終于要離開了!」

她的神情像個被判決死刑的人,那樣的無助和絕望,淒涼而倉皇。坐在那兒,她的身子搖搖欲墜,雲樓發出一聲喊,趕過去,他一把扶住了她。她倒在他懷里,眼楮仍然大大的睜著,定定的凝視著他。雲樓恐慌而尖銳的喊︰「涵妮!涵妮!我騙你的,我跟你開玩笑,涵妮!涵妮!涵妮!」

涵妮望著他,虛弱的呼出一口氣來,無力的說︰「我沒有暈倒,我只是很乏力。」

「涵妮,我在跟你開玩笑,你懂嗎?我在跟你開玩笑。」雲樓一迭連聲的說著,滿頭冷汗,渾身顫栗。「涵妮!涵妮!」把頭埋在她衣服里,他抖動得非常厲害。「涵妮,我再也不離開你!我永遠不離開你!涵妮!」

雅筠被雲樓的呼聲所驚動,急急的跑了過來。一看這情況,她尖聲叫︰「她怎樣了?你又對她怎樣了?」

「媽媽,」涵妮虛弱的說︰「我沒有什ど,我只是突然有些發暈。」

知道涵妮並未昏倒,雅筠長長的透出一口氣來。

「噢,涵妮,你嚇了我一跳。」望著雲樓,她的目光含著敵意︰「你又對她胡說了些什ど?你!」

「我──」雲樓痛苦的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是和她開開玩笑,說是可能回一趟香港。」

雅筠默然不語了。這兒,雲樓把涵妮一把抱了起來,說︰「我送她回房間去休息。」

第五章

涵妮看來十分軟弱,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是紫色的,用手握緊了胸前的衣服,她顯然在忍耐著某種痛苦。看到自己造成的這種後果,看到涵妮的不勝痛楚,不勝柔弱,雲樓覺得心如刀絞。抱著她,他走上了樓,她那輕如羽毛的小小的身子緊倚在他懷中,顯得那樣嬌小,那樣無助。他把她抱進了她的臥房,放在床上,用棉被裹緊了她。然後,他坐在床沿上凝視著她,眼淚充塞在他的眼眶里。

「涵妮!」他低低的呼叫。

「我好冷。」涵妮蜷臥在棉被中,仍然不勝瑟縮。

「我幫你灌一個熱水袋來。」

雲樓取了熱水袋,走下樓去灌熱水,雅筠正拿了涵妮的藥和開水走上樓,望著他,雅筠問︰「她怎樣?」

「她在發冷。」

雅筠直視著雲樓。

「現在不能讓你自由了,雲樓,」她說︰「你得留在我們家里,你不能回香港,一天都不能!涵妮的生命在你手里!」

「我不會回香港了!」雲樓堅定的回答。「我要留在這兒,不顧一切後果!」下了樓,他到廚房里去灌了熱水袋,回到涵妮的臥房。涵妮剛剛吃了藥,躺在那兒,面色仍然十分難看,雅筠憂愁的站在床邊望著她。雲樓把熱水袋放在涵妮的腳下,再用棉被把她蓋好,她的手腳都像冰一樣的冷,渾身發著寒顫。雲樓對雅筠看了一眼︰「要請李大夫來嗎?」

「不,不要,」涵妮在床上搖著頭。「我很好,我不要醫生。」

她一向畏懼著診視和打針。

「好吧!看看情形再說。」雅筠把涵妮的棉被掖了掖。「我們出去,讓她休息一下吧!」

「別走,雲樓。」涵妮軟弱的說。

雲樓留了下來。雅筠望著這一對年輕人,搖搖頭,她嘆了口氣,走出了房間。這兒,雲樓在涵妮的床沿上坐下來,彼此深深的凝視著對方。涵妮的眼楮里,帶著份柔弱的、乞憐的光采,看起來是楚楚可憐的。蠕動著那起先發紫,現在蒼白的嘴唇,她祈求似的說︰「雲樓,你別離開我!如果你回香港,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真的,雲樓。」

雲樓的心髒被絞緊,壓碎了。撫模著涵妮的面頰,他拚命的搖著他的頭,含淚說︰「涵妮,我決不離開你!我發誓!沒有人能分開我們,沒有人!」

于是,這天晚上,他寫了封最堅決,最懇摯的信回家,信中有這樣的句子︰「……我寧可做父母不孝之兒,不能讓涵妮為我而死,今冬實在無法返港,唯有求父母原諒……」

這封信在香港引起的是怎樣的風潮,雲樓不知道。但是,數天之後的一個晚上,雲樓和涵妮全家都坐在客廳中烤火。涵妮病後才起床,更加消瘦,更加蒼白,更加的楚楚可憐。雅筠坐在沙發上,正在給涵妮織一件毛衣,楊子明在看一本剛寄到的科學雜志,雲樓和涵妮正帶著深深的醉意,彼此默默的凝視著。室內爐火熊熊,充滿了一種靜謐而安詳的氣氛。盡避窗外朔風凜冽,寒意正深,室內卻是溫暖而舒適的。

門鈴忽然響了起來,驚動了每一個人,大家都抬起頭來,好奇的看著門口。秀蘭進來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

「先生,掛號信!」

楊子明接過了信封,看了看,很快的,他抬頭掃了雲樓一眼,這一眼似乎並不單純,雲樓立即對那信封望過去,航空信封,香港郵票,他馬上明白此信的來源了。一層不安的情緒立即對他包圍了過來,坐在那兒,他卻不敢表示出任何關懷。雅筠乘楊子明拿收條去蓋章的當兒,接過了信封,笑嘻嘻的說︰「誰來的信?」

一看信封,笑容在她的唇上凍結了,她也抬頭掃了雲樓一眼,寒意似乎突然間鑽進了屋里,充塞在每個角落里了。雅筠蹙起了眉頭,毫不考慮的,她很快就拆了信,抽出信箋。雲樓悄悄的注視著她的臉色,隨著信中的句子,她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看,越來越憤懣……接著,她陡的放下了信箋,喊著說︰「這未免太過分了!」

雲樓從來沒有看到過雅筠像這一刻這樣憤怒的臉色,不止憤怒,還有悲哀和昏亂。楊子明趕了過來,急急的問︰「怎ど?他說些什ど?」

「你看!」雅筠把信箋拋在楊子明身上。「你看看!這像話嗎?這像話嗎?」一層淚霧忽然迷糊了她的眼楮,她猛的整個崩潰了,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她轉身奔上了樓梯,啜泣著向臥室跑去。

「雅筠!雅筠!」楊子明喊著,握著信箋,他緊緊的跟在雅筠身後,追上樓去。這一幕使涵妮受驚了,站起身來,她惶恐喊著︰「爸爸!什ど事?什ど事?」

「不關你的事,涵妮,」楊子明在樓梯頂上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說︰「你該睡覺了!」說完,他轉身就奔向了臥室。

客廳中只剩下涵妮和雲樓了,他們兩人面面相覷,雲樓是略有所知,因此更覺得惶惶不安,父親的脾氣暴躁易怒,天知道他會在信中寫些什ど句子!想來是決不會給人留余地的。

涵妮卻完全莫名其妙,只是睜大了眼楮,看著雲樓,半天才說︰「你想,這是怎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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