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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65頁

作者︰瓊瑤

可欣又沉默了,她從沒想到杜家會有如此悲慘的下場。她沉默了很長久很長久,當她再抬起眼楮的時候,盡避臉色蒼白,但眼里並沒有淚。挺了挺脊梁,她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們只有兩個孩子?」她問。

「是的,真真和念念。」

「我們找到她們,把她們接回家來,我一直想要兩個女孩子。」可欣輕輕的說︰「至于嘉齡,我們可以登個尋人啟事,她已經二十八歲了,多半已經結了婚。不過,我們一定要找到她。」她從沙發里站起身來,安靜的說︰「現在,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媽媽。」。

紀遠注視著可欣的背影,許多時候,他覺得可欣堅強得令人心折。那挺起的肩膀穩定而勇敢,仿佛可以肩負全世界的重量。望著她消失在雅真的房門口,他的眼眶發熱而潮濕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流淚的原因,是為了杜家可悲的命運?還是為了可欣可感的堅強?

第二天是奔波的一日,紀遠經過了許多周折,終于打听到湘怡哥哥的住址,湘平已經調任課長,分配到一幢較好的宿舍,生活環境應該比以前改善了很多。但是,李氏在七年間,又連生了三個子女,食指浩繁,經濟情形也就相當拮據了。在鄭湘平那兒,紀遠總算獲得了杜家由盛而衰,由衰而敗的全部經過,湘平感慨的說︰「嘉文死後,兩個孩子真可憐極了,本來,我們應該領來養育的,但是,我們自己的孩子都養不好,怎麼能再增加兩個呢?最後,還是把她們忍痛送進了孤兒院,兩個小女孩,長得乖巧玲瓏。唉!」

紀遠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們的情形,確實不可能再負擔兩個小孩了。要了孤兒院的地址,他匆匆告辭,急于去找尋那兩個小孩,臨走的時候,湘平又叫住了他︰「紀先生,我知道你們是嘉文最密切的朋友,嘉文死了之後,遺物里有一包湘怡的日記,和杜沂的詩稿文稿,如果你們有興趣保留,可以拿去,放在我這兒是沒用的。」

「好的。」

紀遠取得了這包東西,離開了鄭家。

甭兒院很快就找到了,那是個設備還很不錯的公立育幼院。但,因為天氣嚴寒,衣物缺乏,孩子們一個個都不勝瑟縮。紀遠立刻見到了真真和念念。

一時間,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真真有張倔強而聰明的小臉,以一種木然的眼光望著他,薄薄的帶著份敵意,抿得緊緊的小嘴唇,有種不妥協的神情。念念比她的姐姐漂亮,彎彎的眉毛下有對柔和的眼楮,她一定遺傳了湘怡全部的好脾氣。紀遠把兩只手分別的壓在她們的小肩膀上,溫柔的說︰「孩子們,我來帶你們回家去!」

轉過頭,他對站在一邊的院長說︰「我能立即帶她們走嗎?我要領養這兩個孩子。」

院長搖搖頭,說︰「我們很歡迎有人能領養她們,但我們需要調查一下你們的家庭,還要辦理若干手續。」

「你馬上可以知道我的家庭情形!」紀遠說,他立即打了一個電話給可欣,要她帶有關的證件來。又打電話請來陳經理夫婦,讓他們給他的家庭作證,鄭湘平也趕來了,他們在三小時之內,辦妥了領養的手續,這可能是這育幼院里辦得最快的一次領養手續了。辦完之後,那院長點著頭說︰「你們的熱情實在使我感動,尤其你們才剛剛回國。」

「你不知道我們和她們父母的關系!」可欣低聲的說,用她的大衣裹住兩個孩子,把她們圈在她的臂彎里。她望望真真又望望念念,含淚說︰「你們是我的女兒了,我會用我的全生命來愛你們!」把真真額前的短發拂到腦後去,她仔細打量著那張表情僵硬的小臉龐。「你出世的時候,除了醫生護士之外,是我第一個抱你的,你知道麼?」她低問,把兩個孩子緊緊的擁在胸前。沒想到當日產房里答應湘怡的一句話,竟成讖語!

把孩子帶上了計程車,可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嘉齡,現在要找的是嘉齡了!」

回到家里,一對孿生子立即圍了過來,好奇的研究著他們的新姊妹。雅真接受打擊的力量比可欣更強,知道杜沂全家的遭遇後,她始終沒有表現出什麼悲痛來,但是,當她見到真真和念念後,眼淚卻一涌而不可止。等到夜靜更深,她再在遺物中看到杜沂臨終那首詩︰「兩地雲山總如畫,布帆何日斜陽掛?倘若與君重相逢,依依剪燭終宵話……」的時候,她就更是淚不可止了。

嘉齡在何方?

嘉齡在何方?

嘉齡在何方?

報上的尋人啟事,已經刊登了整整半個月,嘉齡仍然音訊全無。紀遠向各方面打听,找尋曾和嘉齡來往過的朋友,甚至托警局代為查訪,可是,嘉齡就像從地面隱沒了,消失得無蹤無影。紀遠和可欣是不會放棄希望的,報上的啟事繼續刊登。查訪也一直沒有停止,但,耶誕節來了,陽歷年也過了,嘉齡的蹤跡依然杳無可尋。

連日來,紀遠走在大街上,已經習慣性的要對年輕女性都多看幾眼,或者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呢!他腦子里的嘉齡,依舊是十八、九歲時的樣子,所以,對十八、九歲的少女,他就特別敏感一些。因此,這天,當公共汽車站上的一個少女不住的對他注視時,他就禁不住要心髒猛跳了。

但是,這決不是嘉齡,這少女很年輕,大概不會超過二十歲,穿著一件樸素的黑大衣,懷里捧著一大疊書,不知是那個大學里的學生,長得清秀文靜,有一對很靈活的、似曾相識的眼楮。紀遠暗中納悶,這少女仿佛在那兒見過,但,他出國這麼多年,這是不可能的!他正想走開,那少女卻突然開口了︰「紀大哥!你是紀大哥,對嗎?」

紀遠怔住了,接著,他就像發現新大陸般跳了起來,忘形的抓住了那少女的手腕︰「小辮子!是你嗎?你長得這麼大了,我都認不得了!」

「而且沒有小辮子了!」小辮子模模自己燙得短短的頭發,興奮的笑著說︰「你什麼時候回國的?這麼久一封信都不寫來,我祖母一直記掛著你!」

「阿婆好嗎?我起先太忙了,沒時間寫信,後來給你們寫了信,也沒收到回信。」

「我祖母已經去世三年了。」小辮子的笑容收斂了。「她死于肝硬化,在醫院里住了半年。」

「噢。」紀遠嘆息了一聲,拉住了小辮子的手臂︰「我們找一個地方坐坐,談一談,好不好?你現在要去那兒?」

「去上課,我在師大讀書。既然踫到你,我今天就不去上課了。」

在附近一家咖啡館,他們坐了下來。要了兩杯咖啡,他們彼此打量著對方。紀遠回憶著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小女孩,實在有些不相信就是今天這個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好一會兒,紀遠才問︰「你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不,」小辮子搖搖頭︰「早就不住在那兒了。我們的房子是違章建築,後來都市計劃,房子受命拆除,我們就連地都賣給了政府,現在,我們房子的地方已蓋了一幢最豪華的觀光旅社了。」

「你現在住在那里?」

「和幾個同學合租了一間房子,很小很擠,標準的冬冷夏熱。」

「你的經濟情形不好嗎?」紀遠關懷的問。

小辮子的臉微微紅了一下。

「本來房子和地得到一筆錢,但是,祖母住醫院的費用,和後來辦喪事的費用付掉之後,就沒有什麼錢了,那時我還在讀中學,苦撐了幾年,考上師大,才算比較好些了。我現在,公費可以勉強夠我用,等放了寒假,再找個家教的工作,就會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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