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船 第47頁

作者︰瓊瑤

「老王呢?老王在那里?」她急急的問。

「不知道!」

電話掛斷了,她明白,一定董事長請杜沂吃飯,老王乘機會去拉黃牛車了。翻開電話號碼簿,她想找董事長的電話號碼,還沒查到,痛楚又襲擊過來。倒在沙發上,她方寸大亂,痛苦和恐怖征服了她,尖著喉嚨,她大喊︰「阿珠!阿珠!」

阿珠帶著圍裙和滿身油煙跑了出來,湘怡正縮成一團,在沙發里申吟喊叫,阿珠大驚失色,嚷著說︰「太太,你怎麼了呀!」

「阿珠,你──你──哎喲!」湘怡語不成聲,痛得連胃都痙攣了起來。「你──你──打電話──哎喲,我要死了,哎喲!」

「太太!太太!」從未經過事故的阿珠嚇白了臉,只能一疊連聲的叫︰「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我──孩子──要──要生──」湘怡捧著肚子,弓著膝蓋,渾身抖顫。「哎喲!痛死我了,哎喲!嘉文,找嘉文!哎喲,哎喲!──」阿珠沖到電話機旁,要撥到銀行去,湘怡猛搖著頭︰「他不在,找董事長家,問老爺在不在?快!哎喲──」阿珠嚇得瞪大了眼楮,手腳都發軟,捧著本電話號碼薄,哆哆嗦嗦的翻,翻了半天也翻不著,急得湘怡拚命催促,好半天,阿珠才恍然大悟的的喊︰「太太,董事長的名字叫什麼?我不會查這個簿子呀!」

「哎──」湘怡拉長了聲音叫,心中更亂成一團。好在那陣痛楚又減弱了,過去了,搶過電話號碼簿,她翻到了號碼,用不穩的手撥著電話,心中暗暗在祈禱,讓我找到杜沂和嘉文,讓痛楚慢一點襲來,孩子,忍耐點,讓我找到你的爸爸!

電話撥通了,對方的話卻更令人泄氣︰「董事長嗎?他不在!杜經理?不,不知道。晚飯?董事長打電話回來說不回家吃飯了。在那兒?我也不知道,不,都不知道……」

听筒從她手中滑下去,她倚著沙發,軟弱、乏力、懊喪、難過、恐懼──各種情緒紛至沓來。這是一個女人在一生中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最害怕孤獨的時候。月復部肌肉的緊縮使她知道另一陣痛楚又要來了,而現實的情況提醒她,沒有多余的時間用來等待,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了,咬住牙關,她勉強維持冷靜,因為阿珠看來比她更恐懼和慌亂。她靜靜的說︰「好了,阿珠,現在只有你來幫忙了。首先去叫一部車,然後把房門鎖好,送我去台大醫院──」她的冷靜沒有維持太久,痛苦的浪潮涌上來,涌上來,涌上來……拉扯她,撕裂她,揉碎她……她的手抓住了沙發的靠背,徒勞的把身子吊在半空,一聲恐怖的呼號從她唇中迸裂出來︰「啊──」而這聲呼號卻嚇得阿珠用手蒙住耳朵,逃進了院子里。「啊──」湘怡仍然叫著,一種垂死的掙扎和呼號。「我不行了,嘉文!嘉文!嘉──文!啊──」阿珠在院子里發抖,幾乎要哭出來,既不放心丟下湘怡一人去叫車,又不敢不去叫車。正在手足失措的當兒,門鈴響了,她沖到門邊去開門,有種被解救的感覺。門外,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可欣。阿珠張著嘴,怔了一秒鐘,接著就如逢大赦的叫了起來︰「啊呀,唐小姐,你來得剛好,快快,我們太太要生了,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快!快!」

「怎麼回事呀?」可欣愕然的問。回答可欣的,是湘怡一聲抖腸挖肝的慘叫。這使可欣毫不遲疑的就直沖進客廳里。湘怡面白如土,整個身子都吊在沙發扶手上,冷汗大粒大粒的從眉心跌下,嘴唇已被咬破了。可欣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用手抱著湘怡的頭,她搖撼著她說︰「湘怡,我來了,湘怡,別害怕!」回過頭去,她對阿珠說︰「這個家里的人呢?老爺、少爺和小姐呢?」

「都出去了,一個也找不到!」阿珠搓著手說。

湘怡側過頭來,看到了可欣,喘息著,她用汗濕的手拉住了可欣,掙扎著說︰「是你,可欣,還好你來了。哎喲,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死了,哎喲,可欣,可欣……」她攥緊了可欣,死命的拉著她,揉著她︰「我要死了。可欣,我要死了!」「別胡說!湘怡,馬上就好了,我送你去醫院。」望著阿珠,她命令的說︰「快去叫車!」

阿珠飛奔著去叫車了。湘怡的頭被可欣抱在懷里,她轉側著,申吟著,一旦知道來了救兵,心情一放松、就只感覺到可怕的墜痛。她的神志恍惚不清,除了痛,什麼都不清楚,迷糊中,她覺得可欣正用一條毛巾拭著她的汗,喃喃的說些听不清的、安慰的話。然後,車子來了,可欣架起她的手臂,溫柔而鼓勵的說︰「站起來,湘怡,勇敢一點,我們去醫院了。」

阿珠和可欣一邊一個,架起了湘怡,湘怡自己也不知道怎麼進了車子,只模糊的听到可欣在吩咐︰「阿珠,你留在家里,老爺少爺一回家,就通知他們到台大醫院來!」

可欣,好可欣,她多麼堅強冷靜呀!車子在顛簸著,醫院仿佛永遠不會到,可欣的手溫柔的摟著她的脖子,可欣,好可欣,但願能分得你的堅強!車子到了,停了,她被擔架抬進了醫院,可欣的手一直壓在她的肩膀上,給了她安慰和力量。產房里有一盞紅燈,刺目的紅。可欣在和護士爭執,只有丈夫可以進入產房?那個丈夫正流連何方?可欣勝利了,她沒有離開她,那只手,那只溫暖而堅定的手。時間過得多麼緩慢,窗子上有一層朦朧的白,朦朧的,朦朧的,永遠是那樣隱隱約約的白。痛楚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永不會饒過她的痛楚,永不會離開她的痛楚……又來了,又來了,還有多久才能結束?這就是一條生命的誕生?母體竟要支付如許多的痛苦?又來了,又來了……那撕裂的、狂扯的痛楚!于是,掙扎、號叫,許多不成聲音的聲音竟吐自自己的口中︰「救救我,可欣,救救我!嘉文,嘉文在那兒?噢?哎喲,哎──啊──」可欣的手,不住的把汗從她額上拭去,忍耐點兒,忍耐點兒……醫生都具有一份難以置信的冷靜……忍耐點兒……

但這不是人能忍受的,還有多久?還有多久?第一胎都是這樣的,早呢!午夜能生下來就是好的……噢!午夜!午夜還有多久?嘉文呢?嘉文在那兒?

窗子上朦朧的白消失了,夜已降臨,嬰兒總喜歡選擇黑夜出世,那盞紅燈仍然亮著,川流不息的護士,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嬰兒出世第一眼會看到什麼?那盞紅燈?還是護士的白衣?可欣,可欣,把我的表拿掉,它弄痛了我的手腕!噢,好可欣,救救我!噢!這情況像什麼?有一本小說里曾讀到過,是了,你像給媚蘭接生的郝思嘉,你也佔據我丈夫的心……噢,可欣,原諒我,我並無意于責備你……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當我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只有你在我身邊!噢,可欣,你好,你真好,但是,哎喲,我實在太痛了,太痛了,我要死了,要死了……而嘉文不來!我將死在這兒,等嘉文來了,我已經成了冰冷的尸體……噢,我的天!

時間那樣緩慢的爬過去,當痛楚來臨的時候,什麼都停頓了,只有痛楚,痛楚,痛楚!湘怡的喉嚨已經喊啞了,呈顯出一種虛月兌的狀態,頭發被汗濕透,可憐兮兮的貼在額上,她疲倦得無力再喊,只不住的找尋可欣,詢問嘉文來了沒有,十點多鐘,杜沂趕來了,他在產房門口看到面容蒼白的可欣,她那黑眼楮顯得特別的黑︰「噢,杜伯伯,還沒生下來。湘怡嗎?她痛苦得很,她在找嘉文,您能把嘉文找來嗎?那會使她得到些安慰。」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