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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29頁

作者︰瓊瑤

「哦。」可欣應了一聲。

「你在想什麼?可欣?」沈雅真蹙起眉頭,疑惑的望著女兒。

「我?我──沒有想什麼。」可欣回過神來,勉強的望著母親︰「你說什麼?一個男人?」

「是的,一個男人,每晚在我們門口逛,你說多可怕?」

「一個──男人──」可欣緩緩的轉動著眼珠,神思恍惚。

突然間,她驚跳了起來,一把拉住雅真的手臂,急促的問︰「你說什麼?一個男人?怎麼樣的男人?」

「誰知道!」雅真驚疑的望著可欣︰「你緊張些什麼?」

可欣拋開了雅真,猛的轉過身子,向大門口跑去。雅真追在後面,急急的喊︰「你到那里去?可欣?你發神經病了?」

「我去看看!」可欣喊著,已經跑到玄關,穿上鞋子,沖到院子里去了。

「下那麼大的雨!可欣!你還不回來!」雅真直著喉嚨喊。

「要去也打把傘呀!」

可欣根本沒有去听她的話,她的身子迅速的穿過雨線密集的院子,消失在大門外面了。雅真站在玄關的地板上,扶著紙門,呆呆的瞪視著外面大滴大滴的雨點,和檐前一瀉如注的雨水。過了許久,可欣才慢慢的走了回來,她的衣服被雨淋得透濕,頭發緊貼在額上,向下淌著水。但她一點也沒有在意那繼續向她包圍的雨點,卻像個夢游病患者那樣輕緩的邁著步子,機械化的關上大門。走上榻榻米,她斜靠在牆上茫然的望著沈雅真,淒楚的搖了搖頭,做夢般的低聲說︰「他走了!我沒有找到他!」

雅真凝視著可欣,半晌之後,她輕輕的拉住可欣的手,把她帶回房間里,用一條干毛巾包住她滴著水的頭發,又找出一身干衣服給她,冷靜的說︰「把你的濕衣服換下來,然後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哦,媽媽。」可欣無助的搖著頭。「不,媽媽。」

「你先換掉衣服。」雅真溫和的帶點命令的語氣說。

可欣順從的換掉了衣服。

「現在,告訴我吧,可欣。」雅真握住可欣的手。「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訴我,你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你和嘉文之間是怎麼回事?說吧!可欣,把我當你最好的朋友,假如你有秘密,除了告訴我,你還能告訴誰呢?」

可欣淒苦的搖頭,軟弱的說︰「不,媽媽,你會對我失望。」

「那麼──」雅真的心冷了一半,不信任似的說︰「我所懷疑的是真的了?你──不再愛嘉文了?」

「哦,媽媽,你別說!」可欣跳了起來︰「什麼都別問我,媽媽!嘉文──嘉文──」「他愛上了別人?」

「沒有!不是他!他很好!」可欣語無倫次的說︰「我沒有不愛他,我一直愛他,從小愛他,從幾歲的時候就愛他,愛了他十幾年了……」

「那不就很好了嗎?」雅真放下了心。「那麼你還煩惱些什麼呢?只要你愛他,不就沒事了嗎?……」

「可是……可是……可是……」可欣喃喃的說。

「可是什麼?」

「可是,就糟在還有一個‘可是’呀!」可欣喊了一聲,沖到書桌旁邊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雅真大聲的問,有些沉不住氣了,可欣撲朔迷離的談話和不清不楚的態度使她生氣,而隱藏在可欣態度之後的「真實」又使她擔驚害怕。「媽媽,我必定要嫁給嘉文嗎?」可欣倚著桌子,垂下眼楮,低低的問。

「你是什麼意思?」雅真的心頭掠過一陣恐慌。「你變了心!是嗎?那個男人是誰?」

可欣默然不語。

「說吧!那是誰?」雅真提高聲音問。

可欣回過身子,面對著雅真,慢慢的抬起頭來。雅真本能的愣了一下,可欣的臉色那麼蒼白,而眼楮那樣清亮──那種神情,是她從沒有在可欣臉上看到的。那樣嚴肅、純潔、而煥發著光輝。她輕輕的從桌上拿起一樣東西,送到雅真的面前。雅真看過去,那是一枝干枯的、變色的、卻風姿楚楚的紅葉!

雨停了,天邊有一彎月亮。

紀遠踩過了大大小小的水潭,邁著不穩的步子,向家里走去。他的衣服還是濕的,一頂咖啡色的遮風帽壓在眉毛上,雙手插在口袋里,一段落拓而潦倒的樣子。街面的水光中,反映出他瘦長的影子,孤獨的掠過每一條大街,和每一條小巷。

終于,他走到了「家」門口,在口袋中模索了半天,才找出開大門的鑰匙。他醉眼朦朧的把鑰匙向鎖孔里插去,鎖孔在眼楮前面搖晃,插了半天也插不進去,他發出一陣模糊的低聲的詛咒。

「呀」的一聲,大門從里面打開了,阿婆瞪著一對不以為然的眼楮,狠狠的盯著紀遠。

「就知道是你!又喝醉了酒,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她憤憤的說,掉頭向里面走。又回頭加上一大串︰「有位小姐來找你,坐在你房間里不肯走,你去看吧!再這樣,你休想租我的房子,我下個月就把房子租給別人去!」

「好了,好了,阿婆。」紀遠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打了個酒呃。「一位小姐?去告訴她我不在家!」

「她不肯走,一定要等!」

「去趕她走!」紀遠簡單的說。

「你去趕,我沒辦法!」

紀遠跌跌沖沖的走進了房間,房內,桌上的台燈亮著,燈前的藤椅里,正坐著一個少女,手臂放在藤椅的邊緣上,頭靠在手臂上,已經由于過分疲倦而睡著了。紀遠摔了摔頭,酒意醒了一大半,睜大眼楮,他凝視著那張年輕而姣好的臉龐,在燈光下柔和如夢。輕輕的關上房門,他走過去,一件綠色的雨衣躺在榻榻米上,她的頭發依然濕潤,顯然,她是冒雨而來的。紀遠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搖了搖她,低聲的喊︰「嘉齡!醒一醒,嘉齡!」

嘉齡申吟了一聲,打了個哈欠,突然醒過來了。張大眼楮,她受驚的坐正了身子,望著面前的紀遠,一時似乎有些恍惚,接著就精神一振,說︰「哦,是你!你總算回來了!」

「你知道幾點了?嘉齡?」紀遠溫和的說︰「你該回家了!」

「你回來就趕我走!」嘉齡點點頭,注視著紀遠。「我不知道時間,你知道時間嗎?」

「我不需要知道,但是你需要知道!」

「你喝了酒!」嘉齡冷冷的說,把書桌上一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推到紀遠面前。「你也學會了抽煙!這就更‘紀遠化’一些了!紀遠,不平凡的紀遠,現在更不平凡了!人人都知道你,人人都談論你,酒家里的紀遠,舞廳里的紀遠,女人心目里的紀遠!」你來做什麼?嘉齡?」紀遠打斷了她。「你等在我這里就為了教訓我,是不是?」

「我只要看看所謂的大眾情人是什麼樣子!」嘉齡說,挺了挺肩膀,清醒的眸子里燃著火。「我只要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是哪一號的人物!」

紀遠把帽子月兌下來,丟在書桌上,斜睨著嘉齡,兩人對視了一段很長的時間,然後,紀遠冷冰冰的說︰「好了,你看夠了吧!現在,你該可以回去了?」

「是的,我可以回去了!」嘉齡說,慢慢的從椅子里站了起來。「你不必再趕我,我現在就回去!」她彎下腰,拾起地上的雨衣,緩緩的向門口走。才走了兩步,她又站住了,雨衣從她的手上滑到地下,她回過頭來,突然爆發的喊了一聲︰「紀遠!你──」她說不出下面的話來,嘴唇顫抖,喉嚨堵塞,淚水迅速的涌進了眼眶,她撲奔他,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緊緊的貼住了他。紀遠本能的環抱住她的腰,但卻避開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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