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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18頁

作者︰瓊瑤

「這邊有血跡!」胡如葦喊。

大家都跑了過去,果然有一灘血跡,大概那東西曾在這兒休息過。紀遠端著槍,循著血跡往前去,由于隨時可能放槍,他沒有關上槍的保險。嘉文仍然緊跟在他的身後。

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樹木都由一幢幢的黑影轉為朦朧的輪廓,又由朦朧的輪廓轉為清晰。樹隙中的天色變白了,電筒的光已不再必需,黑夜去了,曙色來了。他們停在一處濃密的草叢、藤蔓和樹林里,紀遠看來困擾而不快。

「找不到血跡了。」他皺著眉說︰「可能它已經逃進了洞里。」

「帶著傷,它應該跑不了太遠,或者我們折回去再找一找。」胡如葦建議的說。

「羌是一種狡猾的動物,它一定匿藏起來了,」紀遠說︰「那一槍只打中後腿,就動物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我看,找到它的希望並不很大。」

「不妨試試看!」嘉文興致勃勃的說︰「我們再折回去找吧,我還沒有放過一槍呢!我希望──我也能小試一手。」

他們又折了回去,在羊齒植物和荊棘叢中搜索,那狡猾的動物毫無蹤跡,他們幾乎已經決定放棄了。忽然,胡如葦大聲的驚呼了一句︰「在那兒!」

「那兒?那兒?」嘉文追著問。

胡如葦指著一棵闊葉植物,在那植物像芭蕉葉片般闊大的葉縫中,一個褐色的毛茸茸的東西正半掩半露。嘉文又迫不及待的舉起了槍,紀遠喊了聲︰「別放!」「怎麼?」嘉文不解的仰起頭。

「不必浪費子彈!」紀遠說著,走過去,用槍桿挑起了那毛茸茸的東西,竟是一團金絲般的植物,附生在一塊朽木上面。「開槍打這東西,才是鬧笑話呢!山地人常把它們做成動物形狀出售,據說這茸毛可以止血。」紀遠拋下了那塊東西。

「走吧!不必找了,希望回到營地就有東西可以吃,我已經餓得頭發昏了。」「我們可以烤飛鼠吃!」胡如葦舉起那只飛鼠看了看,那長著薄膜的丑陋的玩意,用一對細小、光禿、沒有睫毛的眼珠瞪著他,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吃這東西?除非人都變成了獸類。

雖然不再抱著大希望去找尋那只羌,但他們仍然小心翼翼的在叢林中走,同時四面搜尋。再走了一段,有一個山地人歡呼了一聲,他們都看到一片染血的羊齒植物,跟蹤著這個新發現的痕跡,他們又轉入了叢林深處。接著,紀遠站住了,用手對後面的人擺了擺,禁止他們前進。大家都停止步子,伸長了脖子看,那只羌正停在一棵落葉松的前面,筋疲力竭,瞪著一對乏力的眼楮,狐疑的望著面前的敵人。紀遠舉起了槍,還沒有扣下扳機,身邊猛的響起一聲砰然槍響,那只羌頓時應聲倒地。同時,嘉文狂歡的大叫大嚷起來︰「我打中了它,是我打中了它!」

他向那只倒地的羌奔去,手舞足蹈得像個天真的孩子。紀遠還托著槍,但已用不著放了,他把槍向後面一撤,槍的把手踫著了旁邊的大樹,意外的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他听到一聲槍響,看到火光從他的槍口冒出去,他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沒有關上保險的槍,因把手和大樹間的撞擊力而走了火。他提著嗓子大叫︰「嘉文!躲開!」

一切都遲了。

嘉文突然止了步,槍彈從他的背脊中射入,他愕然的回頭,搖晃,大約半秒鐘,就木頭一般的僕倒了下去。紀遠拋下了槍,奔跑過去,跪在地上凝視他。

他的眼楮張著,那張年輕的臉秀氣而蒼白,帶著幾分孩子氣。他的嘴唇蠕動著,輕輕的說︰「告訴可欣,是我打到的!」

「嘉文!嘉文!」紀遠叫。

他的頭側向一邊,不再說話。黎明的曙光從樹隙中照進來,安詳的射在他年輕而漂亮的臉上。也射在那只丑陋的、仰臥著的獵獲物上面。

在天亮以前,可欣好幾次鑽出帳篷,去把逐漸低弱下去的火燒旺。當她最後一次去加木柴時,天邊已經露出了蒙蒙一片的灰白色,她坐在火邊,沒有再回到帳篷里去。用手抱住膝,她凝視著那龐大的、灰黑色的山林。火焰在跳動著,整個的山林樹木,仿佛都被火光染上了一層虛幻的色彩,顯出某種令人心悸的、震撼著人的靈魂的魔力。

她微側著頭,下意識的傾听著什麼。山林中並不寂靜,風聲里夾雜著獸類的低鳴,不知何處的瀑布聲,喧囂了一夜。隨著黎明的光臨,鳥類最初在曙色中驚醒,嘈雜的啼醒了夜。她伸長了腿,天亮了,那些打獵的人呢?深山里沒有絲毫「人」的聲息。

她听到帳幕掀動的聲音,回過頭去,湘怡正從帳篷里鑽出來,披著一件舊外套,在晨風中不勝其瑟縮。

「噢,好冷!」

湘怡說著,走到火邊來,把凍僵了的手伸向熊熊的火,一面望了望可欣。

「你一直沒睡?」她問。

「在他們去打獵以前,睡過一會兒。」可欣說,不安的拾起一枝樹枝,丟進火里去。

「還沒回來?」湘怡看看那在曙光中呈現著灰色的輪廓的山林。「也真有癮!這麼冷,又這麼黑,我不相信他們會獵到什麼野獸!」

可欣深深的看了湘怡一眼。

「你也一夜沒有睡嗎?」她不在意似的問︰「我听到你一直在翻來覆去。」

「我睡不著,」湘怡把外套拉緊,扣上胸前的扣子︰「我有認床的毛病,一換了環境就睡不著,何況,山里各種聲音都有,吵得很。」

「我沒听到過槍聲,你听到了嗎?」可欣問。

「也沒有。」湘怡在火邊的石頭上坐下。「他們一定跑得很遠了,或者是根本沒放槍。」

「我有些心神不寧,」可欣站起來,走去找出鍋和米,準備煮稀飯。湘怡沒有動,望著可欣把鍋架在火上。「不知道為什麼,」可欣看著火說︰「我覺得這次打獵有點……有點……有點講不出來的那種滋味,仿佛是──別扭。」

「怎麼呢?」湘怡問︰「你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嘉文對你又那麼體貼!」

「嘉文?」可欣頓了頓,凝視著湘怡,突然說︰「湘怡,你對紀遠的印象如何?」

「怎麼突然想起他?」湘怡心不在焉的說,注視著越來越清晰的山和樹木。「只是一個比較出色的男孩子而已,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之處。」

「是嗎?」可欣又拾起一根樹枝,在火里胡亂的撥弄著,臉上有股焦躁和不耐的神情,「那麼,嘉文呢?」

湘怡迅速的掉過頭來看著可欣,她不知道可欣在不安些什麼,但她卻莫名其妙的心跳起來,大概是受了可欣的傳染,不安也悄悄的爬上了她的心頭,她感到自己的臉在微微的發熱了。

「嘉文比紀遠安詳寧靜,」她思索著說︰「嘉文像一條小溪,紀遠是一條瀑布。我想,前者比較給人安定的感覺。」

「是嗎?」可欣臉上的焦灼和不耐更加深了,「但是,我總是不放心嘉文。」「不放心他什麼呢?」

「不放心他任何地方!總覺得他還處處都需要照顧和保護。」

「那是因為你愛他!」湘怡把鍋蓋打開,米湯已經潑了出來。「這是很自然的現象,你越愛他,就對他越牽腸掛肚,愛人之間,大概都是這樣的。」

「你認為這是正常的嗎?」可欣蹙起了眉,深思的望著向上奔竄的火苗。

「當然啦!」湘怡丟下了手里燃著了的樹枝,站起身來說︰「我不明白你在煩惱些什麼?你看來很不安似的。別擔心,嘉文對你是死心塌地的愛,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呢?」她走到堆食物的地方,拿起菜刀和香腸,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用故作輕快的語調說︰「天已經大亮了,太陽都出來了,我猜他們一定馬上會回來,一個個餓得像三天沒吃飯似的,最好我們把早餐都弄好了,讓他們坐下來就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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