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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14頁

作者︰瓊瑤

「懂得什麼叫做‘疲倦’了!」嘉齡說,又吐出一口氣,真的闔上了那兩排黑而密的長睫毛,似乎就準備這樣睡到大天亮了!

紀遠和那三個山地人已經匆匆忙忙打開了背包,找出帳篷和扎營的工具,開始分別豎起兩個帳篷來。杜嘉文和胡如葦四面打量著,帶著份新奇和終于到達目的地的喜悅,望著那眩目的太陽被對面的山嶺所吞噬。紀遠喊了一聲︰「胡如葦!別盡站著,去收集一些干燥的落葉來!越多越好!」

「干什麼?起火嗎?」胡如葦問。

「不是。墊在帆布下面,睡起來會比席夢思床還舒服。」

落葉收集來了,帳篷也以驚人的速度架好了。三個山地人的刀子發揮了最大的功效,砍來了無數的樹枝和木樁,並且立即生起一堆熊熊的烈火。在草地的四周,不乏燃燒的痕跡,許多石塊上也殘留著煙燻過的黑痕,證明這兒是山地人狩獵扎營的老地盤。可欣側耳傾听,身不由主的跟著水聲向前走,那清脆的、細致的、□□琮琮的聲音使她的心靈深處有種奇異的震撼,仿佛那泉水聲帶著什麼嶄新的、令人感動的東西,流過了她的身體。她停在一堆岩石旁邊了,在這岩石之中,一條小小的山泉正從山坡上流下來,輕輕的滑過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塊,流瀉到不知有多深多遠的山谷中去。她凝目注視著這道泉水,禁不住的看呆了。

一個山地人走了過來,她驚奇的看著他找到一根竹子,把它從頭到底的劈開來,然後插進泉水的石縫中,水流過了竹子,立即作成了一個人工的水龍頭。山地人接了一壺泉水,對她笑笑,走開了。她醒悟的拂了拂頭發,走過去,用手捧了一捧水,洗了臉和手,水清涼而舒適,一些水流進了嘴里,帶著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甜味。用嘴湊著竹子,她干脆大喝特喝起來,那水那樣的清澈,她覺得把自己的靈魂都滌清了,而且,把自從摔跤以後,就莫名其妙的有著的那份不快也帶走了。站直了身子,她愉快的走回到營地來,發現他們已經在火上面架了一個三角架,用鐵絲吊著鍋,開始煮起晚餐來了。

她拍拍湘怡的肩膀︰「去不去洗洗臉?那邊的泉水真清涼極了!」

「是嗎?」答話的是嘉齡,她像個彈簧般從草地上彈了起來,聞著剛開鍋的飯香,她突然間精神百倍了。「走!湘怡,我們洗臉去,回來吃飯!我已經餓得眼楮發花了。」

湘怡從背包里找出了毛巾和肥皂,和嘉齡到水邊去刷洗了。可欣學著嘉文和胡如葦的樣子,在火邊坐了下來。但是,紀遠並沒有坐,他正用石塊架著砧板,在那兒忙碌的切著肉和菜,嘉文推了推可欣,說︰「總該你去忙忙做菜的事吧,這原來是女孩子的工作!」

紀遠從砧板上抬起頭來,眼楮里有著諧謔的笑意,說︰「算了,不必!現在的女孩子未必會做菜,而且,我對自己的手藝非常驕傲,還是讓我來吧,何況她剛剛洗干淨手,又──剛剛坐下去!」

可欣原也預備站起來去幫紀遠,听到他這樣說,就又坐了回去,笑笑說︰「既然如此,我樂得吃現成!」

「好意思嗎?」嘉文說。

「你覺得不好意思,你去幫忙吧!」可欣笑著說。

「那可不成,那一定越幫越忙,」嘉文轉向了胡如葦︰「胡如葦,你對做飯怎麼樣?去幫幫紀遠吧!」

「我?」胡如葦嚇了一跳,急忙說︰「我怎麼行?我只能和他分工合作,他做,我吃!」

「好了,你們都等著吃吧!」紀遠咧了咧嘴,夸張的切著菜,弄出一片叮叮當當的響聲。

湘怡洗過臉回來,一眼看到砧板上的肉,和神氣活現的紀遠,她伸頭看了看,問︰「你準備燒什麼?紅燒肉?」

「不,炒肉片!」

「你切的是肉片呀?」湘怡問。

「怎麼不是?」紀遠說︰「節省時間,馬虎點,切厚一些免得麻煩!」

湘怡不自覺的抿著嘴角笑了起來,從紀遠手里接過了菜刀,她溫柔而小心的說︰「我幫你修改一下如何?我會弄得很快,決不耽誤你吃飯的時間。」

紀遠皺皺眉,把菜刀交給了湘怡,嘴里仍然不服氣的哼了一聲︰「我打過那麼多次獵,每次自己做飯,從沒有說切了肉片還要修改的!和女孩子一起出來,就有這麼些莫名其妙的名堂!」

這回輪到可欣來微笑了,她唇邊浮起的那個有趣似的笑容,竟下意識的模仿了紀遠的微笑──帶著三分優越感和兩分諧謔。

天色似乎突然間就由明亮轉為黑暗了,那些絢麗而發亮的雲,都在剎那間變成深灰色,接著就無法再辨識出來了,暮色潮濕而滯重的掛在樹梢,濃得再也散不開來。黑夜無聲無息的來臨,把山和樹,雲和一切,都一股腦兒的掩蓋住了。

火燒得很旺,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他們圍著火坐著,經過了一頓飽餐之後,(他們都吃得那麼多那麼香,菜是湘怡炒的,連紀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肉片」經過湘怡「修改」之後,確實頗不「平凡」!)他們的疲倦都已恢復了不少,而「火」是天然使人振奮的東西,紀遠模出了預先帶來的口琴,吹著修伯特的小夜曲。□□然的泉水聲成了他天然的伴奏。湘怡已在三角架上懸著的水壺中,煮了一大壺的咖啡,嘉文宣稱,他從沒有喝過這麼香,這麼美的咖啡。湘怡被大家的稱贊弄得紅了臉,帶著個靜悄悄的、羞怯怯的微笑,坐在嘉齡的旁邊。嘉齡正熱中的啃著牛肉干,一邊用腳給紀遠的口琴打著拍子。

天空由黯淡再轉為明亮,第一顆星星穿出了雲層,接著就是第二顆,第三顆……。月亮在雲背後游移,是半輪明月,再過幾天,月亮該圓了,再過幾天,又該缺了。可欣斜倚著一棵不知名的小樹坐著,仰視著天上的星光和月光。嘉文坐在她身邊,有股懶洋洋的文靜。她把視線從天上落回到地面,接觸到他默默凝視的目光,不禁嫣然一笑,輕輕的問︰「看什麼?」

「你。」

「想什麼?」

「你。」

她心頭掠過一陣暖烘烘的熱流,多美的夜!多奇妙的夜!

屬于誰呢?她環視著火邊這年輕的一群,也包括那三個山地人。這時,那幾個山地人都坐在離火很近的地方,靠在一堆兒打盹。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這三個山胞都很年輕,臉上沒有野性的代表──刺青。顯然他們也被文明所陶冶了。在這火光之下,以黑夜的山林為背景,她覺得他們都很漂亮。或者他們混雜了一些荷蘭人的血統,眼眶微凹而額角和顳骨都比內地人高些,但他們確實是很漂亮的!調過眼光,她看到了紀遠。鎖鎖眉,再睜大眼楮,她望著那個滿不在乎的男孩子──不,他不該是個「男孩子」,而是個標準的「男人」!──她有些惶惑,這張臉,和那伸向著火的長長的腿,都比那些山地人更像個山地人!說不定他也是個山地人呢!她搖搖頭,又微笑了。

「笑什麼?」這次是嘉文問她。

「沒什麼,」她掩飾的看看天︰「只是覺得很開心,很滿足。」

「真的?」他問,握住了她的手。「不再為摔那一跤的事別扭了?」

「噢!」她失笑了。「怎麼會呢?又不是小孩子!」

「你別不高興紀遠,」嘉文本能的為紀遠講話。「他就是那麼樣一個人,從不顧及別人的想法和心理的,總是我行我素。但他是個心地最好,也最熱情的人。」「別說了!」可欣突然的臉紅了。「我一點不高興他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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