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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同 第15頁

作者︰齊萱

我把臉埋在雙掌中,任淚水無盡的流淌。

「意同、意同,」讓我坐在他的摩托車上,自己站在我面前的慕覺改而扣住我的肩膀,不停的叫我︰「我們都知道琳琳是個孝順父母、友愛姊弟、體貼朋友的人,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所以她才會走得那麼急、那麼快,不願勞累父母照顧她,才會讓你與柏宇一再被事耽擱,不讓你們見到她車禍後的樣子。」

我終于停止哭泣,抬起頭來。「真的?」

他的眼中也淚光隱隱。「真的,難道你忍心辜負她的苦心,不願只記住她生前活潑的身影和快樂的笑容?」

「慕覺,再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我連禮物都想好了,我要送她一套裙裝,你也知道琳琳喜歡攝影,個性又大而化之,所以除了國、高中的制服以外,我從來就沒有再看過她穿裙子;你也知道她正在想辦法存學費,說等存夠了,就要到美國去學攝影;對了,前些日子她還告訴我說,現在她正在跟管理處的特約攝影師學風景攝影。範媽媽說他們為她穿了套粉紅色的鳳仙裝,鳳仙裝耶,」我的淚水再度緩緩流下。「你說得對,或許她根本不想讓我們看見她穿得那麼淑女的模樣……」

「不要再說了,除了記住她的好以外,也不準你再想了。」慕覺驀然將我鎖進了他寬闊依舊、溫暖依舊的懷中。

而我的淚水則迅速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棒年因為我計畫在九月時赴美游學半年,所以趁暑假前,家同特地為媽媽、大姨和我們姊弟倆安排了一趟環島之行。

「意同,有人按門鈴,去看看是不是家同送你媽媽回來了。」

「喔。」洗過澡,一身休閑服的我邊朝房門走去,邊應道。

我們到中途點台北來已經三天,父親大人卻直到今晚才現身,而他來的目的,自然是要我們回「家」去吃「團圓」飯,可惜我照例興趣不大,就以要留在飯店陪大姨為由,婉拒了他。

誰知我也滿心以為大姨說得沒錯,因而省略詢問步驟,直接拉開門後,竟會發現站在門外的人,根本不是媽媽與家同,而是……

「意同,外頭是誰?怎麼──」豈料大姨走過來,用的卻是再自然不過的口氣︰「魏慕覺,是你,來接意同的對不對?」

「阿姨,我……」我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但忙著和大姨打招呼的慕覺根本無暇理會我。

「去吧,家同跟我提過說你會過來。」

家同?

「現在是八點二十,我會在十一點鐘以前送她回來。」

「沒關系,有對最近剛結婚的學生約好待會兒過來看我,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伴;意同,萬一你還是最早回來的,那就到樓下的CoffeeShop找我。」

「那我們走吧,意同。」

我抬頭看了看他篤定的表情,索性放棄詢問的念頭,只說︰「給我三分鐘換衣服。」便轉進了浴室。

第八章陰錯

「啊,想不到在台北也能看到星星。」我仰著頭贊嘆,說完才發現這句話好熟悉,對了,我們在多年前的國中同學會上,好像也有過類似的談話。

「別搞錯了,這里可不是上回你听我拉琴的地方。」慕覺向來猜得到我的心思。

我們坐在伸延進一汪湖水的木板通道上,四下寂寂,八方默默,依著星月的微光,我可以看見鄰旁有幾條兩人座的小船,時而隨著湖波,微微蕩漾著。

「你不問我這里是哪里?」他到我身邊落座。

我搖了搖頭。「和你在一起,我始終是最安全的。」

「本來想帶你上陽明山,又恐怕你觸景傷情。」琳琳當初念的正是文化大學,以前我每次北上,例必上陽明山去找她借住。

「事過半年,我已經可以開始慢慢接受她的離去了。」

慕覺听出了我語氣中的不舍,遂轉變話題說︰「餓不餓?剛剛你去換衣服的時候,阿姨跟我說你今晚心情不好,沒有吃晚餐。」

「沒什麼,只是看我爸拚命要我們回去跟他太太示好的樣子,讓我很不舒服而已。」

「那你現在一定餓了,我車上有蛋糕,要不要我拿來──」

我伸手拉住了半起身的慕覺,阻止他道︰「不用了,我不餓,而且我現在吃早齋,過了十一點,就不吃葷食,包括蛋在內。」

「可是現在才九點多,你……」

「不用,」我堅持︰「真的不用。」

慕覺猶豫了半晌,見我執意,終于又坐了下來。

「怎麼會想要吃早齋?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時候,每次外婆到我家里來,媽媽總要為她準備不一樣的早餐,我看了好奇,就問她說︰「阿嬤,你怎麼不吃蛋?」外婆才告訴我一個故事,說以前她有個弟弟,姊弟的感情很好,有一天,弟弟因為受不了家庭的壓力;對了,他後來娶了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的太太,情形時好時壞,讓人大傷腦筋;總而言之,有一天,外婆這個弟弟不見了,家人遍尋不著,外婆于是許願,只要能找到弟弟,她就願意吃一輩子的早齋。」

「後來找到了。」

「是,找到了,在山里找到了他的尸體。」

「尸體!」

「他已經喝下農藥自殺。」我的語氣一貫的平穩︰「可是畢竟是找到了,對不對?從此外婆便信守著對神明的承諾,吃一輩子的早齋。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認識這位舅公,他早在我出生之前好幾年,就已過世,但因為外婆吃早齋的習慣,卻讓我一直記得他。」

「你希望用同樣的方武,來紀念一位早夭的朋友。」他明白了。

不像孫昌祥,當他得知我為逝去的琳琳吃早齋時,竟然說︰「走了一位朋友,你早上就改吃素,那要換成我怎麼樣,你不是就得全年吃素了。」

「是的。」

「如此多情,如此善感,意同,是注定要吃苦的啊!」

我猛然扭頭看他,略微揚高聲音說︰「可是再怎麼多情善感,當初仍然傷害到你了,慕覺,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說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好抱歉。」

「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他直視前方,微顫的雙肩卻依然泄漏了他心中的激動。「說過那麼傷人的話的人,是我,意同,原諒我,請你原諒我,我並不是故意,真的不是。」

「當然不是。」

「你說什麼?」慕覺仿佛不敢相信會這麼輕易就得到我的認同一樣,聞言即轉頭看我。

「我說你當然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更何況以我對你的認識,還會不曉得敦厚如你,必定是先受到了相等的傷害,否則是絕對不會在痛到極點的情況下,沖口而出,反刀相向的。」我迎上他鏡片後澄澈的雙眸,好像得到了鼓勵似的,繼續往下說︰「慕覺,或許一切只能怪我們太年輕,你太年輕,我太年輕,而愛情畢竟與友情不同,在做朋友的時候,一切都好說,可是一腳踏入愛情的領域,我才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接受你的脆弱,因為你在我眼中,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那麼的強,乍然面對你的脆弱,實在令我不知所措,反過來說,你也無法相信一向對你溫柔相向的我,會突然失去了包容的耐性……」

「是的,的確是這樣,」他吁出一口氣,嘆道︰「就和大為幫我分析的一模一樣。」

「大為?」我曉得大為是他在大學時代,志氣最相投的朋友。

「是啊,大三上開學後,我把他當成了你,天天到學校對著他發脾氣,最後他受不了了,就反過來臭罵我一頓,要我放段,拋開自尊,下去台南,好好的跟你把話說清楚,還說剛接任活動中心總干事的你,一定非常需要我的支持與幫忙,他的話,我全听進去了,結果說巧不巧,當晚回家就接到你的電話,感覺上,你好像很不開心,所以我馬上決定要下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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