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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桓 第1頁

作者︰寧作我

第一章舉薦

剡山。

雲房內一老一少、一僧一俗相對而坐。老僧白須飄飄,正在品茶。對面的少年郎不過二十歲光景,垂眉斂目,默然以對。

"你不問我喚你來做什麼嗎?"

"師父喚我來做什麼?"少年弟子恭敬有禮。

老僧嘆了口氣︰"你是個修行的奇才。在你這般年紀,我的定力修為無如此深。只可惜你心不在此。

"師父繆贊。"

"行啦行啦。你是我的關門弟子,也是我最心愛的徒弟。只我們師徒在此,沒必要過于拘謹守禮,言不由衷。你進我禪房兩個時辰了,除了請安問好,沒再多說一個字。我承認是想看看誰先沉不住氣,只是這樣一來只怕到明日此時還分不出個勝負。"

"這是您給自己找台階下?"

老僧大笑,"你這孩子是留不得了,面冷嘴壞,沒的防礙我多年的修行。"

少年這才露出些微的訝異︰"師父是要我走?"

"你豈非得償所願?你對佛理沒興趣,又不好老莊,一點也不肖乃父,更加不象是我的徒弟。

再留你在此地也沒意思。"

少年咬咬牙︰"弟子只是還未靜心頓悟,師傅再給弟子一些時間。"

老僧嘆道︰"從你十歲來此,一晃也有十年了罷。十年的時間還不夠嗎?我遲遲不給你剃度,便是為此。你雖有慧根卻無慧心,這和尚是做不成了。只要不殺戮造孽,在家做個居士也是一樣。"

少年嘆道︰"父母早喪,哪里還有家。"

老僧喝道︰"咄,大丈夫志在四方,哪里不可為家?"

少年啼笑皆非︰"師父,您是個出家人,談什麼大丈夫。"

老僧笑道︰"世上的道理都是一樣。我雖是個和尚,和你父親談論老莊,清談玄學卻不輸乃父,彼此也頗談得來。若非這段淵源,這世上諸多佳弟子,我怎麼偏偏收你為徒?

你我師徒一場,也是緣分。我十八歲前也有選擇,是做大丈夫還是做大和尚,結果我選擇了出家清修。然而一個人的身份只是表象罷了。往深處看,我也不過是我。褪去浮華表面,也只得自然本色,遠不如外界所傳的那樣光彩奪目。只是俗名累人,我本性又不是想要驚世駭俗之人。然而私下里我倒還是喜歡我的大丈夫本色,對這付臭皮囊也戀戀不舍,以致年逾耄也舍不得成佛登仙。所謂'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少年默然半晌,說道︰"這句話是我父親說的。"

"不錯。然而他說起時,心情大不同。世人多好比較,非要分出個高下。大司馬桓溫少年時與你父殷侯齊名,兩人都競爭心熾。桓溫問你父親'我跟你比起來怎麼樣?',你父親回答他'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你父親其實看不起桓溫,又極不願退讓,所以通篇'我我我'的,半點不提及桓溫。嘿嘿,持才傲物,以言傷人,未免太低估被羞辱者的報復心了。"

少年抬眼望了望他,慢吞吞地道︰「當著兒子的面說他父親的不是,這明智嗎?」老僧搔搔頭,罵道︰"他媽的。你這小子好偏心,只記掛著生你的親父,我這養你的師父你就不記得了?跟我斤斤計較!"

少年笑道︰"師傅越發粗魯了,急起來就跟個小孩子一樣。嘖嘖,外人若知道道德學問為世人所景仰的有道高僧內里是這付德性,不知道會怎麼說。"

老僧笑罵︰"你這小子!好了,廢話少說,讓我快快把你打發了是正經。喏,這封信你看看。"

少年接過看了一遍,"是車騎將軍桓沖的來信?"

"不錯。他請我推薦個有學問的弟子去他家任教,教他那一幫子佷輩。我想派你去最合適不過了。"

少年怒道︰"我哪里合適了?師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桓家的過節。"

"稍安勿躁!你听我說。桓家支系旁親眾多,連帶家人奴僕,就說是過萬也不夸張,難道你與他們個個為敵?就算桓溫與你有怨,前些年他也已經死了。逝者已逝,一死百了,這段仇怨你就放過了罷。听說你堂兄仲文娶了桓溫的女兒,你們殷桓兩家也算得是親戚了呢。"

少年握拳咬牙,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僧溫言勸道︰"說起來你父親與桓溫也不過是俗事上爭高下,還不曾兵刃相見,也算不上是你的殺父仇人,你不必恨他至此。"

少年目中有淚︰"我父親若不是受他彈刻被廢為庶人,也不會郁郁而終;我母親不會受家族排擠貧病交加而亡;我也不會十歲上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多看後面無益,你前面的路還很長,切莫叫仇恨伴你一生,使你也郁郁寡歡不得樂趣。"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已經不恨了,可是也沒必要跟那家人有所往來罷。天下之大,我哪里不能去?"

"可是你心結未解終不能快活。你志向不在山水之間,要有所抱負,要躋身廟堂,難免會跟桓家的人打交道。早適應早好。或是豁然開朗,或是敗下陣來,都算是對自己有所交代。

掩耳盜鈴可不是辦法。"

少年垂首不言。老僧笑道︰"那就這樣說定了。那,這是我的回函,你帶著它明早就上路罷。"

少年抬起頭,瞪視他道︰"您老早就設計好了?!"

老僧呵呵笑道︰"必要時我自會教導你尊師重道的道理,哪由得你不去!"

*****

殷仲思無聊地看著廳里的地磚,對主人家的殷勤倍感不耐。

桓沖笑問︰"竺法深大師身體還清健罷?"

"托福,安康。"

桓沖暗暗有些奇怪。這年輕人自進得門來便極其沉默寡言,非問不答,答起來又象是極不情願,三兩個字便完事。不知是竺大師門下用字精簡、惜墨如金呢,還是這少年自己生性乖僻不喜多言。

"先生高姓?"

"殷。書信上有。"

"是是是。"書信上說有殷姓小徒前來任職。桓沖肚子里嘀咕,模不清他的路道,不敢輕易得罪。"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仲思。"

"殷仲思殷仲思,"桓沖喃喃自語,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不知與殷仲文殷仲堪兄弟有無瓜葛?"

"只是遠親。"殷仲思淡淡地道。

"原來如此。"桓沖臉上帶著笑,肚子里卻想要罵人了。他也料想過既是竺大師的弟子必有過人不凡之處,然而這般孤傲無禮,也未免過分。想他也是堂堂車騎大將軍,溫言賠笑,也算禮數周全。象他這般不識時務,簡直是要砸了這現成的飯碗。"尊師歸隱不肯出仕,卻肯薦高徒來此做西席,君家師徒的志向真是不同!"

"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我不堪清修之苦,家師卻樂在其中,自是不同。"

"閣下名仲思,不知都有哪些可思?"

"在家思孝敬,事君思忠誠,交友思信義,如此而已。"

桓沖干笑兩聲︰"閣下忠孝節義四字俱全,佩服啊佩服。"悄悄給下人使了個眼色,下人會意,不動聲色從邊門出去,不一會兒,奔到門前通報道︰"大人,謝安謝大人急件,請您出來一下。"

桓沖臉一板,斥道︰"胡鬧,沒見我正陪著貴客嗎?"

下人道︰"是是。可是信使說十萬火急,片刻耽誤不得。"

"咳咳,你看這……"桓沖做抱歉狀。要是識時務一點的客人必定給他個台階下,只需道一聲︰"大人只管先去處理緊急公務,勿以在下為念。"可是殷仲思只是冷眼看他惺惺作態,在一旁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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