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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讓蝴蝶飛去 第24頁

作者︰納蘭真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學耕?」她再問了一次,背脊挺得僵直。

他還是沒有回答,只是轉過了身子去面對著窗戶。他的下顎繃得死緊,眼神不知看向了遙遠空間的那一處。而後他突然開口了,開口得如此突然,彷佛他不能再忍受那來自他體內的壓力一般。他的聲音幾乎是壓榨出來的,低沉而遲緩,生似每一個字都費盡了他的氣力。

「她今天才從印尼飛回來的。」他說,眼神仍然看著遠處。

「印尼?」苑明回聲似的應了一句。因為除此之外,她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印尼。」他重復道,彷佛在保證什麼似的。而後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從窩邊回轉過來,在苑明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不知道是不是那酒發生了作用,他似乎已經鎮定些了;

雖然,他的嘴唇上還是沒有絲毫的血色,酒杯也依然被他握得死緊,彷佛那是他的生命線一般。

「明明,」他艱難地開了口︰「有些事我必須……我很不想……」他遲疑地停了下來,重重地抿住了嘴唇,又喝了一口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能……你才不會……」

到了這個時候才來管我的反應,不太遲了一點麼?苑明有些可笑地想著,兩手緊緊地交疊,無言地看著他,用眼神催促他說下去。學耕艱難地吐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她。

「明明,」他低沉著聲音道︰「你記得我和你談過一次我的婚姻,談過我——一直覺得對愛珠有責任,記得嗎?還有她——墮胎,以及流產的事?」

她無言地點頭,看著他又喝了一口酒,恐懼地知道自己不祥的預感將成為真實——

,不管接踵而來的是什麼,她知道,已經有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等著她了。

「她已經二十八了。」學耕接了下去︰「對一個化妝品模特兒而言,二十八歲已經太老了。新人不斷地出現,而觀眾需要新面孔。早在兩年以前,她的事業便已經開始走了下坡。模特兒擁有的只是美貌,而愛珠的美貌正在凋謝。」這段話他說的很平靜,幾乎是一點感情都不帶。那是一個專家的職業性判斷,沒有任何私人的成份可說︰「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做了急流勇退的打算。今年四月間她遇到了一個印尼來的大木材商,很快她便陷入熱戀之中,並且論及婚嫁。愛珠覺得十分幸福。她終于找到了可以終生廝守的伴侶,並且後半生的生活都有了保障,」最後那一句大概才是重點,苑明情不自禁地想。也許是受了姑姑的影響,她對鄭愛珠也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偏見了?但她真的懷疑那個女人會先考慮愛情,再去考慮財富。

但,當然,這話她是不會在學耕的面前說出來的。

「我——恨高興她終于找到了良好的歸宿。」她說,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學耕的反應。

「事情不是那樣的。」學耕陰郁地說。一直到了現在,他整個人才算是正常起來,聲音清楚了,眼神也有了焦點︰「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十分完美;那木材商向她求婚,而她也接受了;她飛到印尼去準備婚禮,籌備一切必要的事宜,一直到——一直到他們去作婚前的身體檢查,才發現——」他緊緊地閉了一下眼楮︰「才發現那一次的流產完全破壞了她的生育機能。醫生宣布說她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我的天!」苑明震驚地坐直了身子,真誠地感覺到對鄭愛珠的同情。而在那同情之上的,是她為學耕所感覺到的難過。她一直知道學耕對鄭愛珠所感到的罪惡感,而現在發生的事無疑更加重了他的罪咎。畢竟,如果沒有第一次的墮胎,就不會有那一次的流產;而兩次她所懷的,都是學耕的孩子!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更糟的還在後頭呢。」學耕沈沈地道︰「那只豬一發現她不能為他生養小孩,大發脾氣,把她痛打了一頓,說她存心欺騙他,存心害他絕子絕孫……」他的聲音哽住了︰「在爭執中他們打碎了不少玻璃器皿,而她在閃避他的痛毆時摔在碎玻璃上——」

「我的天!」苑明呢喃道,被這可怕的故事給嚇著了。難怪鄭愛珠臉上會有那些個可怕的傷疤,敢情是這麼來的!

「你也看見了,」學耕啞著聲音接了下去︰「她的臉破傷成什麼樣了!而那個王八蛋——」他的臉上掠過了深沉的怒氣︰「那個王八蛋一發現她不但不能給他孩子,甚至連臉孔都毀了的時候,就——一腳把她給踢了出來!」他一拳重重地擊在桌面上︰「那個混帳!要是讓我給踫見了——她那麼脆弱,那麼心碎,那麼——」他說不下去了。苑明本能地伸出手來按住了他的,試圖給他撫慰,可是學耕迅速地抽回了他自己的手,焦躁地站起身來,再一次踱到窗邊去。

苑明的身子僵住了。她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感覺到指尖變得像冰一樣地涼。這誠然是一個可悲的故事,值得哀傷且值得同情,可是——可是敏銳的直覺告訴她︰事情還不止此而已!那還沒有被說出來的,才是關系最緊要的!

她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了學耕身後。她的雙手絞得死緊,但她的視線卻是穩定而清晰的。

「所以呢,學科?」她平平地問︰「你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明白你的感覺,也知道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沒有人會願意看到別人受這樣的苦,不管她……」它的聲音凝住了,頓了一頓才接了下去︰「可是我不相信你說了大半天,就只是為了要告訴我這個故事!」

學耕握在酒杯上的五指收緊了。他回過頭來看著苑明,眼楮里充滿了痛苦,祈求,不安……以及各種復雜到無法形容的感情。「請你試著了解,明明,」他啞著聲音道,重重地將酒杯放了下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有事業,沒有容貌,沒有愛,沒有未來!所有過往的種種,已經把她追求幸福的任何可能全都毀滅了!而我是必須為此負最大的責任的!畢竟,如果不是我——」他咬緊了牙關,臉頰上有一束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跳動︰「而我是她人生世上僅有的了!你明白嗎?我——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棄她!我做不到!」

苑明平平地凝視著他,感覺到一種奇異的空茫自心靈深處泛起。「所以呢?」她毫無表情地問︰「你打算怎麼照顧她?」

沉默。她幾乎可以看到他心靈的掙扎。他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然而他的決心也是不可動搖的。

「我——必須和她結婚。」

這話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出來的,然而听在苑明耳中,便彷佛晴天里響起了一串霹靂,震得她所有的神智都飛散了。她已經預期到他要說的話絕對不會悅耳,她甚置已經猜測到學耕會要她搬來和他同住,但是結婚?這主意未免太離譜、太荒謬、太——

匪夷所思!

「你——你剛剛說了什麼?」她瞠目結舌地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學耕眼中的痛苦之色加深了,但是他並沒有動搖;他從喉嚨深處逼出的聲音雖然低沉而沙啞,但是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我說,我——必須和愛珠結婚。」

「不!」苑明本能地叫了出來,本能地拒絕她所听到的一切︰「你不是當真的!」

「明明——」他祈求地喊,但她急切地打斷了他。

「不,這個念頭太荒謬、太可笑了!」她激動地道︰「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你對這整件事的感覺,我全都知道!但是結婚?這個主意太荒唐了!上一次的婚姻還不夠你受的嗎?一定有其它方法可以幫助她的!而且,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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