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香看到熟悉的溫和微笑,明白他堅毅寬和的性情,總是將自身辛苦視為雲淡風輕,不願多談,于是轉換話題︰「從哪兒得來異邦好詩呢?」
沐呈陽笑道︰「還記得我二師兄逸陽嗎?他听說我帶兵辛勞,便揀了些送來軍營,說有料憂解懷之用。」
「我以為,昊陽觀的清修之士不讀抒情渲染之作。」華天香語帶嘲謔,一如兩人往日相處情景。
沐聖陽聞言微笑,譏諷、一針見血的華天香,比起客氣冷漠的水閣香座,讓他心中溫暖許多。他說道︰「不錯,修道志在清心,昊陽觀中向來禁閱詩詞歌賦等雜學之書,我從小也只有讀過道家經典,參以儒、佛書籍,詩詞之類,的確是一首也未曾讀過。」
華天香鳳眼斜睨,道︰「沐掌教軍中讀禁書,真是好智慧啊!」
言下之意,身為掌教之尊,居然公然在帥帳中讀禁書,兵馬倥傯之際,昊陽觀諸人誰也不會去注意。
沐聖陽聞言朗聲而笑,體內渾厚內力自然而生,清朗笑聲竟在山谷中引起波波回音,傳至山下。
山下的方烈陽,听得清楚,是師弟的笑聲,不禁詫異。
沐聖陽素來溫雅內蘊,除非是心中非常愉悅,否則笑聲難聞。
听這笑聲充滿愉悅歡暢之意,方烈陽暗道︰「這水闊香座恐怕是聖陽的知心人。」
山上的沐聖陽,正將所讀之詩一一念給華天香听。
沐聖陽不論練功或讀經書勤懇,就連賞詩,也是將佳句全部記誦于心。
幾十首詩這般講下來,就連華天香也佩服他,居然在軍務繁忙之際,還能有這份閑工夫,想來,又是少睡少眠了。華天香道︰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嗯,本以為詩詞乃弱質文人之作,內容不外詠風吟月,悲情傷意,想不要,也有如此豪壯之作。」
沐聖陽笑道︰「一點就點到最得我心之詩,香座真是好眼光!」
接著朗聲吟道︰「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
沐聖陽抽出腰間長劍,隨吟而舞︰「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青光閃爍,劍氣縱橫,樹葉颯颯而落。平陽劍法氣勢磅磷。
華天香心中暗道︰「難怪紫煙那小丫頭雖只得皮毛,還能刺傷我。那日沐聖陽若真拔劍相向,恐怕非敗之不可。
眼見沐呈陽白袍飄飄,一路平陽劍法使來,凜然生威,英風中蘊溫雅,亦威亦俠亦溫文。
「今生得識如此男子,還有什麼奢求呢?」華天香如此想,心中情結頓解。
她華天香能被天下人尊崇的沐聖陽視為知己,即使不能結為終生伴侶,已然不虛此生。
沐聖陽看見華天香眼中的贊賞之色,知她極欣賞平陽劍法,馬上生出傳劍之意,但礙于身分,不便相傳。
昊陽觀武學向來不外傳,除非是夫傳妻。父傳子,或是兄傳妹,而當初飛霞派常門強施壓力,要他收紫煙為妹,就是為了這套平陽劍法。
一想于此,沐呈陽突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他走至華天香面前一揖,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華姑娘成全。」
華天香見他神情鄭重,一定不是普通要求,便道︰「你直說吧。」
「沈某不才,希望能和華姑娘結為異姓兄妹。」
的確是不情之請,而且是匪夷所思。
華天香愣了半晌,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瘋了嗎?昊陽掌教和水聞香座結為兄妹,天下人會如何震驚,沐聖陽一生清譽將會毀于一旦。
華天香峨眉高揚︰「你最好考慮清楚,會有什麼後果。」
沐聖陽道︰「香座有功于聯軍,就是有功于天下,即使以前聲名不佳,終究暇不掩喻,相信天下人會樂見其成的。」
「想將我的名聲漂白,讓正道中人接納嗎?」華天香狹長的鳳眼閃過一抹譏消,冷冷道︰「若說我不屑與你們‘正道中人’為伍呢?」
沐聖陽知她性子高傲,便道︰「拋開名聲不談,若和沐某結為兄妹,和飛霞派紫煙也可化敵為友,而身為沐某義妹,在下必當將平陽劍法傾囊相授。」
還是為了飛霞派的紫煙嗎?為了她,連平陽劍法都拿出賄賂,華大香心中很不快,但還是答應了,因為她就和沐呈陽的師兄們一樣,無法拒絕沐聖陽的懇求。
兩人就在這小山丘上,搓土為香,肩並肩跪下。
沐呈陽朗聲說道︰「皇天在上,沐聖陽今日與華天香義結金蘭,從此一生,禍福與共,誓不分離。」說完便朝天拜了三拜。
華天香也隨著伏身而拜,心中卻暗道︰「想來當初他對紫煙也是發下如此誓言,無怪對她所犯之錯萬般維護。」
華天香錯了。沐聖陽收紫煙為義妹,乃受飛霞派長輩所迫,結義之禮雖然盛大,在兩派長輩觀禮下行結義之禮,心中並不情願,當時沐聖陽並無說出「從此一生、誓不分離」如此誓言。
對沐聖陽而言,紫煙是形式上的義妹,華天香卻是他的真心。
有多少人知道沐聖陽的真心呢?他總是為天下蒼生奔波,為別人著想,世上有誰知道他的真心呢?恐怕連他的四位師兄和華天香都不知道。
昊陽掌教和水閣香座,這兩位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就在天峽棧這旁的小丘上,結為義姓兄妹,這一刻,恐怕是武使史上前所未有。
沐聖陽神情相當愉悅,指著山丘下,分據天峽棧道兩邊的點點營火說道︰「你看,天朝和地府加起來數十萬名士兵,都是你我的見證人。」
華天香沒有回答。沐聖陽拉起她的手,微笑道︰「身為聯軍主帥,我應該向士兵們介紹新收的義妹才是。」
「你……」華天香秀顏顯出不贊同的神色,卻被沐聖陽拉著手就往山下走。
沐聖陽真的是聖火嗎?華天香開始覺得聖人和怪人不過是一線之隔。
在武林,水閣香座是何等神秘的存在,見過她真面目的男人,通常會受點教訓。沐聖陽卻要她在數萬士兵面前拋頭露面,無疑是要將她透明化,打破在大男人心態下,惡意歪曲水閣的謠言。
華天香冷冷道︰「你知道以往看到水閣香座的男人會有什麼下場嗎?」
沐聖陽道︰「武林傳說,見過水閣香座真面目的人,從此再也看不見。」臉仍是溫和的微笑。
華天香柳眉一挑,「難道你希望全營土兵都在一夜之間成為瞎子?」
沐聖陽微笑︰「那只是謠言,我相信你出手傷人都有充分的理由」
華天香秀顏出現不以為然的神情,「何以見得?」
沐聖陽微笑道︰「因為我並沒有變成瞎子。」
華天香冷哼一聲,道︰「你知道為什麼有的男人在見到我之後變成瞎子嗎?」
林聖陽沉靜地道︰「因為他們眼中露出婬意。」
華天香清麗的容顏扳起,「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為何討厭男人,為何要我去見大軍營的男人?」
沐聖陽俊眸含笑︰「我敢保證,士兵們不敢對你無禮,就連看也不敢多看幾眼。」他緊握了華天香的手一下,「因為你是沐聖陽的義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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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慶功宴上沸騰喧鬧的將士們,突然安靜下來,不可置信的表情出現在每個人臉上,包括紫煙。每個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卻不敢向坐在主帥身旁的白衣美女多望一眼,各自低著頭飲酒,原本吵鬧的氣氛,突然使得詭異地安靜。
華天香道︰「看來我若不出去,全營士兵整晚都要悶著頭喝酒。」
沐聖陽笑道︰「也好,就我們兄妹幾個好好聚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