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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幗怒 第16頁

作者︰呂希晨(晨希)

這一退,只是讓他更確信這近半月來的觀察無誤。

雙掌抵在鳳嫦娥兩側困住她,邢培玠低頭,額貼著她的,深深吐出請求︰「不要折磨自己,求你。」

「你……」

「倘若真要有個人為此事痛苦自責,那人是我,不該是你。」

「你也會說好听話?」呵呵呵……「這時候說算什麼?知錯能改?浪子回頭?還是你想彌補我什麼?想為棄我而去這件事彌補我什麼,好減輕你的良心不安?」

「嫦娥。」邢培玠收回一手,轉而觸上她的臉頰,吐出發自體內深處的嘆息︰「若你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為何掉淚?」

當年他揚言離去也只見她氣憤難抑,不曾見她掉淚;而今她卻落淚了,落得出人意料,落得教他心疼不已。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怎會天真地以為,他看不出她對當年親手葬送他們未出世的孩子一事有多自責內疚?「每到深夜你便會悄悄進書樓直至天將明才離開,你以為沒有人看見?」

「你……」捂著嘴,鳳嫦娥怕自己會忍不住嗚咽出聲。

在他面前落淚已是奇恥大辱,怎能再哭出聲!

「你在屋內看著他……」黑眸透露出的沉痛不亞于她,更甚者,比她深遠、強烈得令她移不開淚眼。

她所謹記的「哀莫大于心死」這句話,在此刻也成了遺忘在角落的無用之物,隨著親眼所見的心痛神情憶起自己的痛,隱隱梗于心口。

好半晌,在她淚眼迎視下,邢培玠才又開口吐露下文︰「又怎知我在屋外看著你們?」

「你一直……」

「你待過幾夜、待了多久,我在外頭便是如此。」他所做的、所領受的傷痛沒她的多,是以他說得極為平淡,淡得就像平日的口吻,仿佛他這些舉動都是再自然也不過。

可卻狠狠在聞者心上劃了一刀。

「相信我。」鳳嫦娥的淚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讓他看不見听聞他話的她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只顧著、也只想要拭去她無聲直落的淚。「若我知道我的離去會讓你如此痛苦……我以為你也認為情愛比不上忠心事主這事重要,我以為你會懂我的難處、換作是你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以為自己這麼做是再正確也不過的事;更甚者,我以為,不,是高估了自己。」

「高估?」她茫然地重復。

「是的,高估。」最後還是忍不住,邢培玠一反平口的冷然淡漠,勾臂將她摟進懷中,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這麼做。

緊箍的力道是不言自明的證據,深切道出他潛伏于心的想望。

嵌入胸口的嬌柔,意外地填滿他這份長年橫亙心中、令他疑惑的缺口,兩年來始終不明白為何順己意跟隨鳳驍陽之後,內心深處仍有處令他不快的缺口。

直到擁她入懷的此刻,他才明白這缺口並非無中生有,而是其來有自。

以為自己並不那麼看重的情愛,原來之于他是如此重要!

可在這之前他完全不知道,不知道那份橫亙于心的不快是個警示,提醒他錯放了此生最不該放手的情愛。

他高估了自己。

「我高估自己的冷情淡漠,還有你的。」

多麼愚忠啊他!

「我的愚忠蒙了我的眼,才會看不清你和我表面上或許冷漠、鮮少動情,然而骨子里其實很深情。」

「我……」他口中難得的柔情直搗她內心深處,震得她忘了搖頭,以一貫的冷漠無情封殺可能會讓自己心軟的一切。

「你和我其實都是一旦動情就如同射出去的箭、潑出去的水般收不回來的凡夫俗子,是一旦動情便如月兌閘猛獸,誰也攔不住的人;但我卻認為自己能收能放,誤以為你也同我一樣,如今想來是我太高估自己,也錯估了你。」

「我們……」好不容易拭干她頰上的淚,邢培玠明顯地松了口氣,殊不知自己以往的淡漠冷硬,在此刻柔化得像個單純只為眼前女子釋出溫情的普通男子。「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冷血無情,正因如此,才會難以割舍自己忠心侍奉的主子,也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各為其主,勞燕分飛。」

「勞燕分飛?」為什麼不是分道揚鑣?難道他……看出她的疑問,邢培玠臉上透露難掩的悔意。「我終于明白分道揚鑣和勞燕分飛的差別,前者听在你耳里一定非常絕然無情,是不?讓你以為我離開你的時候走得無動于衷,一點離別的心痛也沒有,讓你以為我對你並非有情有愛,只是一時興起,對不對?」

「難道不是?」這反問,證明他所言無誤。「你離去時依然面無表情,仿佛不當一回事的無動于衷,要我怎麼以為你在乎?怎麼以為你——

不!」鳳嫦娥猛一使勁推開他。「這只是你的詭計,誘我上當的詭計,對不對?」

她不會信,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冷血無情的人對她是真心的,不會!

邢培玠站在原地未動分毫,似是早料到她的推拒。

「是我太後知後覺,不懂離情別愛也會使人痛苦,以為人生聚散如同生老病死,本是常有的事;直到北上再遇見你,才知道我這想法錯得有多離譜,簡直愚蠢至極。」

也是到這一刻,縱使千百個不願,他仍然必須承認季千回嘲笑他躲情避愛、見人家有情眼紅這字字句句都沒有謬誤,是他遲鈍愚笨而不自知。

「現在說得再多也沒有用,往者已逝,失去的再也救不回、救不回……」

「還有將來。」知道她所指何事,邢培玠上前再次將她摟進懷里,仿佛要為她擋風遮雨似的。

「你我還有將來,來者可追。」

懷中的縴柔並未回他任何答案,仍然游移著,不願相信。

「信我。」

雙唇貼近她的耳畔,邢培玠低啞地請求。

「不……」

她掙扎著,動搖的心在信與不信間僵持不下。

「不!」

「要我求你嗎?」他不願放手,甚至要他下跪都成!只要能讓她心回意轉。

為她,他曾以降將之姿跪倒在鳳懷將跟前,還有什麼做不到的?「我們有將來嗎?」

她疑心重重的問。

「有。」

他堅決篤定的回答。

「會成功嗎?」

她仍然不信。

「會。」

他依然堅定。

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好牛晌,久到邢培玠一顆心被她的靜默吊高在半空中,漸漸慌了。

就在他要再開口的時候,被箍在雙臂與胸膛間的人兒往他懷中鑽了鑽,更貼近他,模糊的聲音帶著一絲脆弱的哽咽——

「其實我想生下他……思培是我們的骨肉啊!」

邢培玠無言,只是收緊雙臂,垂首埋入縴細白皙的肩窩,滑落一英雄淚。

第八章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紅燭婆娑晃動,光亮所及之處在明暗間更迭,光波舞動照至廂房一側,映出床榻上交疊幾乎契合為一的身影。

練武之人結實的手臂被壓在縴瘦的嬌柔身軀下,仿佛不甘放手似地成勾,緊緊將身旁的人箍在胸前,一片雪白背脊緊密地貼在緩慢起伏的胸膛上,雪背的主人此刻正閉著眼,輕淺的呼吸告知正入好眠的事實。

另一只手則流連忘返地來回游移在懷中人兒玲瓏的側身,順著高低起伏的曲線輕觸撫模。

指尖滑過,皆含失而復得的滿足與有增無減的眷戀疼惜。

凝視的目光亦然,其中不乏擔憂。

貝摟入懷、指尖游移、垂眼凝視問,一度春宵夜,已近東方天際漸露魚肚白時。

兩排黑羽扇悠悠劃破靜謐的氛圍,釋放晶亮的黑眸。

眸子的主人在被攬護的胸懷中清醒,輕微挪了身,環肩的手臂、纏腰的手,立刻像擔心她要逃了似地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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