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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第3頁

作者︰流舒

「你們兩個,有沒有看到一個受傷的男人?」一個人問道。

「沒有沒有!」被喚做「入畫」的女子迭聲回答。

「哦?」問話者當然不會就此相信,于是便見幾雙帶泥的腳開始在廟中逡巡。

一雙腳在供桌前停下,曠之雲听出是那個令他受傷的殺手,「那這位姑娘呢?」

那平淡的聲音悠然響起,「我也沒瞧見。」說話之間,一只縴縴素手甚至還在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傘面,傘上的花朵隨指而舞,剎時紛亂了桌下曠之雲的視野。

殺手們又搜尋了一會兒,終無所獲。

「你們幾個朝那邊追,我倆去河邊看看。他受了傷,逃不遠的!」幾人確定了計劃之後,終于散去。

「小姐,這都是些什麼人呀?真是嚇死人了!」入畫忙靠近她家小姐幾步,心有余悸地小聲說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走吧。」平淡的聲音細不可聞地吐出口氣。

「好!」入畫忙不迭地點頭,「小姐,我幫你拿傘。」說著,便走到了供桌之前,就在她拿起紙傘的一瞬,另一只手也從供桌下伸出,同時捉住了傘沿。

「啊!」入畫被嚇了一跳,不禁叫出聲來。

「怎麼了?」隨著淡遠的聲音飄近,一只皓腕代替入畫執起了傘柄,仿佛並沒有看見傘上的另一只手,只是用力將傘向外拉去,毫不遲疑。

曠之雲豈容眼中的花朵再次消失?他一手更緊地拉住了傘沿,一手則掀開了桌布——眼前光華忽現,夢境終于完全鋪展︰隔著開滿桃花的紙傘,夢中的人兒已走出了夢苑,真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道灼熱的視線投射在她身上,仿佛穿透了面前的紙傘,更仿佛要穿透她的肌膚,兩朵紅雲不自覺地往頰上鑽。在他的注視下,傘那端的她下意識地別過眼去,手上的力道不覺也松了一些。

染霞的粉頰更勝桃花,曠之雲不禁心神一漾,正要出言相問,卻听——「鬼呀!」自然是入畫。

這一聲驚呼,仿佛驚醒了兩廂迷夢,紅暈從她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眸光,「入畫別怕,這兒哪里有鬼?最多是個死人。」

死人?他啞然失笑,同時也听出了對方的言下之意,「怎麼,小姐打算見死不救?」

她不理他,目光冷然地飄至供桌後的九曲蓮台,仿佛真當他是個死人,手上仍緊抓著紙傘,絲毫不肯放松。

曠之雲揚眉看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姐既舉眸向佛,又何不學佛幾分慈悲?」

豈料她答得堅決,「浮屠于我無用。」又將傘向自己拉去。

「小姐此言差矣。若無浮屠,又哪來小姐此刻的避雨之所?」他回得順溜,手中更是捉緊不放,「再說,剛才小姐既已替我掩飾,又何苦不救人到底?」

她眸光一閃,還未及回答,入畫已搶先道︰「你胡說!我們怎知你藏在這里?我家小姐又怎會替你掩飾?」

曠之雲笑而不答,只稍稍移開了傘沿,只見剛才放傘的地方恰恰隱著幾點暗紅。

「小姐,原來你真早就發現他了!」入畫輕呼,「還救了他!」

「誰要救他?!」她冷冷道。

他看著冷然的她,眸中了然,亦有悵然,「小姐救我只是為了救己而已。」見入畫不解,他悠然一笑,「倘若當時我被發現,自然必死無疑,而二位作為目擊之人,恐怕也難逃一劫。」

話音中,她的目光終于移向了他的方向,有著幾分驚訝,卻仍是不掩淡然,「入畫,不要听他胡言亂語,咱們走!」出言打斷了他的話頭,旋身便走。

那頭力道忽松,他卻不及撤力,「桃花」撲面而來——她竟棄了傘。

望著終于「盛開」在手中的嬌粉一片,恍惚是將夢境擁了個滿懷,他竟一時不知所措,所幸心跳隆隆,像是擂鼓,更像是在催促著他向前探詢。

「稍等!」勉力支撐起血流不止的身軀,他迎向旋身回望的她,忽然笑得詭異,「小姐,這附近可只有河岸,那些人找不到我,恐怕很快便會復返。如此再拖延下去,抑或是動靜再大些,他們會來得更快也說不定。再說,練武之人一向听力甚佳……」

「你這是在威脅?」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情非得以……」他扯出一抹無害的微笑。

說不動搖是假的,尤其是看到他那樣艱難地站立。一手捂胸,身形搖搖欲墜,一手卻仍緊握著那把紙傘,仿佛那是他惟一的支撐,她不禁有一絲心軟。

入畫已先她一步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曠之雲感激地看了入畫一眼,隨即又望向舉棋不定的她,先是嘆了口氣,接著竟邁步向她走來,眼眸與她咫尺相對,內含三分笑意,「小姐若再不救我,我可真喊了。」

竟是他的威脅起作用了嗎?一向冷靜的心跳居然變得雜亂無章,讓她只得不甘不願地應了一聲︰「好吧。」

門外傳來馬蹄聲響,接著一個中年漢子快步走了進來,一見兩個姑娘便扯開了嗓子,「小姐,原來你們在這兒啊!真讓我好找!」

「車老六,你又去哪兒喝酒了?居然這麼晚才來,當心我回去告訴管家!」入畫一手扶著曠之雲,一手指著來人的鼻子啐道。

「我的姑女乃女乃,你這回可冤枉我了,我原本早就到了,可路上——就那邊不遠,被幾個人攔住了,竟然說要檢查我的馬車!哼!也不打听打听我們是誰!連名府的馬車也敢亂動!」車老六忿忿道,目光移至曠之雲身上,「這是……」

名府?她竟是名府的人?曠之雲看向身旁的她,她正自默然,目光飄向門外的雨簾。他隨著看去,只見雨簾深重,前路難料,猜她又有猶豫,心中不禁掠過幾許悵然,略加考慮,卻終是將一直緊握的紙傘遞到了她的面前,「小姐,謝謝你的傘。」

與此同時,她偏偏也開了口,卻是答車老六的話︰「他是我朋友。」

兩句話重重疊疊,听在彼此耳中卻別樣清晰。

望著他遞來的傘,她暗自疑惑︰真要救他時,他卻終究怕連累了她。可他剛才又為何要糾纏不清?難道僅僅是為了一把傘?難道……他還有什麼目的?想著,困惑的目光不禁朝他飄去。

原來是他誤會了。剛才她並非變卦,只是在思量如何介紹他的身份。曠之雲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來,見她眼里疑竇尚存,于是自認理虧地任她的目光逡巡周身。

她看不透他,尤其是他的笑容——好像一切了然,萬事輕松,其中甚至還帶著一絲邪氣。他站在那里,凌亂的發,血跡斑斑的衣衫,還有狼狽的身姿,明明都和方才一樣,此時映在眼中,卻忽然有了絲異樣,不禁令她有些好奇。

她將傘又推給他,轉身向車老六道︰「扶他上車。」說著,故意轉頸看他,冷冽的眼神里竟不覺透出股堅決。

接觸到她的目光,仿佛是花瓣在眼前紛飛亂舞,曠之雲心弦一松,竟一頭栽了下去。

「剛才還死皮賴臉的,怎麼這時候就暈了?」扶著他的入畫,成了第一個墊背的。

「別說了,咱們快走吧。」她吩咐車老六將昏迷的曠之雲移到車上,自己也跟著上了車,身下一硬——原來是那把紙傘,仍被他牢牢地攥著。她動了動眉峰,伸出手去,費了些力氣方才取出傘來,傘上繽紛的花朵中點綴著幾點殷紅——是他的血,乍看去,像是飄飛的花瓣;細看來,竟像是散落一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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