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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 第31頁

作者︰梁鳳儀

「二姐……」

「晚晴,」日晴沒等妹子把話說下去,就截她,「到了英國,若能在班上遇到個好男孩,有本事養得活你,就不要再回來了。」

晚晴瞪圓了眼楮望住她二姐,久久說不出聲來。

二姐的這番話包含了對自己很大的關愛,當然,也同時是教唆她不必再對家庭負起什麼回報提攜的責任。

這兩重意思,在晚晴看來是互相抵觸而矛盾的。

晚晴感謝姊姊為她本身的幸福著想而勸導她,祈待她走日晴為自己選擇要走的路,這不就等于在小時候,吃到一杯可口的雪糕,也不忘介紹小妹妹去分一杯羹似的。

然,要杜晚晴像她姐姐般放棄家庭責任,逍遙于道義與親情之外,她實實在在地辦不到。

一念到柳湘鸞與花艷苓苦苦地候她學成回來,為她倆擦出下半生的生命亮光時,杜晚晴就覺得責無旁貸。

「二姐,」晚晴說,「多謝你的心意。可是,我辦不到。」

日晴咬一咬下唇,想了一會,再說︰「好。我是算提點過你,教導過你了。所謂汝安,則為之。」

「二姐,你也是按照這個原則做人了?」

「晚晴,誰在這個世界不是了?汪洋大盜,操刀廝殺的一刻與民族英雄,從容就義之時,都是心安,才下得了手,才忍得住痛呢。我看不出分別來。」

「分別是有的,二姐。」晚晴這麼說。

「也許你說得對,正如我倆,分別在于我篤信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而你,剛相反。」

不能說杜日晴全無義氣,一個曉得自己所作所為屬好抑或屬丑的人,應該對她還予三分尊重。

就為了這三分尊重,加上童年的姊妹情誼,不論杜日晴嫁後所堅持的各家自掃門前雪態度,怎樣刺痛了家人的心,也間接地表示對杜晚晴身份職業的不認同,晚晴還是對她二姐心存厚道,不生怨懟。

私底下,她祈望有一天,日晴與自己能通過某件事情而取得進一步的諒解,重新建立姊妹深厚的感情。

杜晚晴從沒有覺察到,她是個非常渴求親情的人。

她的所有行為,反射著這重心上的需要,她本人卻不知不覺。因而晚晴的表現更顯自然。

她非常誠懇地對日晴說︰「二姐,別這麼說!不管我們日常交往的疏密,彼此是同義父同母所生的親人,誰個有什麼困難,有能力的都會樂于伸出救援之手。」

「在你,晚晴,這又是責任,又是親情?」

「對的,二姐。」

「你知道我從來不信這一套,我從不講對人,尤其對親人的責任。」日晴瞪著眼望住晚晴說,「故此,我此來看望你,有重重的矛盾,甚至困擾。」

「為什麼?」

「因為我不得不請求你以你的信仰去拯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這好比一個從來都不相信有上帝存在的人,忽爾患了重病,四方延醫無效,到頭來,只好跑進聖堂,尋了個神職人員,請求她為自己祈禱,讓上帝賜予奇跡,使她康復。」日晴說著這番話時,竟有淚光,「晚晴,你當不難想象這基督的叛徒,在走進天堂去時的心情如何的惡劣,如何的不情不願,如何的迫不得已,又如何的無可奈何。」

第9節嫁進豐衣足食的豪門

說話至此,日晴的淚水,已經汩汩而下。

晚晴伸手過去,緊緊地握住了她二姐,說︰「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

「一個很大的數目。」

杜晚晴吁一口氣,說︰「只是錢?」

日晴抬起頭來,怪異地答︰「對,只是錢。錢是人生中極大的一個問題。」

「能以錢解決得來的問題並非至大的問題。」

「有錢人才有資格說這句話。」

「二姐,你需要多少?」

日晴倒抽一口氣,隨手撿起一支筆來,在茶幾的報紙上寫上一個很多個圈圈的銀碼。

晚晴數清楚那些圈圈,臉上並無為難之色,這叫日晴松了一口氣。

「這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數目。」晚晴說,「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調動得來。然,二姐,為什麼呢?游家沒有這個錢嗎?抑或是你個人出了什麼意外?」

晚晴這麼問,只是關心日晴。

世界是五花八門、陰險奸詐的世界,設下各式陷阱讓女人栽進去的情況,比比皆是。

可是,日晴答︰「不,不是我的意外。是子健鬧出事來。」

「二姐夫的難題要由你來解決?他家里並不窮。」

「不窮的只是老太爺。未分家之前,那一房人都只有表面風光,其實我們撐得比小戶人家更慘,除非自己有才干,子健非但沒這個本事,且,還不長進。」

「二姐夫生意虧蝕?」

「他做的生意永不會賺錢。」

「什麼生意?」

「賭。」日晴答。

晚晴靜下來,作不得聲。

不是不戰栗的。

餅一會,晚晴才指一指那個日晴寫下的數目,說︰「現今欠的這一筆,解決了,他就會以後戒賭了是不是?」

日晴拿手背用力地,泄憤地拭去了眼淚,說︰「他答應說是,又怎麼樣?到頭來故態復萌的話,誰能有效地勸阻他了。只是,今次若不救他的話,怕會鬧出大事來。給老太爺知道,就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子健為了償還賭債,把他管轄的酒樓現金都拿了去了,數目若填不出來,老太爺固然可以反臉無情,他並不缺兒孫奉侍,多子健一個不為多,少他一個亦不為少。旁的兄弟姊妹,個個都摩拳擦掌,恨不得家家出事,只剩下自己一房來,好獨領風騷。晚晴,我的處境,不言而喻。且……」

日晴急急把想說的話吞回肚子去。已經遲了,晚晴很自然地問︰「二姐,還有別情?」

日晴抿著嘴,完全是一副很倔強的樣子,並不言語。

晚晴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是否幫日晴這個忙,也不在于要洞悉事件的每一個環節與其來龍去脈。

肯不肯把錢借出去,只視乎兩個問題,其一是自己的能力,其二是對對方的感情與信任。

既然二者在晚晴的心目中都已確定,也就不必再強人所難,多生枝節。

于是,晚晴站起身來,囑她二姐︰「你稍候。」

就回房里取出了支票簿,寫下那個數目,再回到客廳上來,雙手將支票交給杜日晴。

日晴接過了支票,很呆了一呆,再抬頭望了妹子一眼,緩緩地說︰「故事還有一個重要的情節,你願意听嗎?」

「那不是交換條件,如果你覺得說出來,心上安樂,我願意听,只此而已。」

「我若救了你二姐夫這一趟,他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跟他外頭的女人分開。

杜晚晴差點驚叫。

完全始料不及。

日晴長長地吁一口氣︰「是我選擇的人、選擇的路,只好跟他一直走下去,總有雲開見月的一天。老太爺終會壽終正寢,那時候,各房都可以獨立起來,自由干活。晚晴,我已經捱了不少,不能半途而廢,被旁的女人冷手執個熱煎堆。我這次能救子健的話,他的人、他的權、他的位,都可以在我操縱之內。」

杜晚晴不曉得答話。

她忽然間覺得整個人都冷冰冰的,有微微的戰顫。

怎麼說了?長期跟定了一個男人,嫁進豐衣足食的豪門,也不外如是。

夫妻關系一樣弄得如此劍拔弩張,你算我,我算你,才能穩操勝券,確保安全,值得嗎?

杜晚晴以為只有在歡場中交易的人,才計算利害。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紙婚書在手,依然落得這種結果。

不,她杜晚晴決不會用金錢去維持一段愛情,也不容許對方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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