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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 第5頁

作者︰梁鳳儀

軟語一聲,好似在純滑的燕窩羹內再加蜜糖。

許勁今天晚上最少話,杜晚晴于是逗他︰「怎麼我們的銀行家老不出聲,有點兒悶悶不樂似的,是不是怪晚晴招呼不周?你這副表情是要引起群眾恐慌的。」

「是有點憂慮。」許勁直認不諱,反正在座的都是好朋友。

樂寶源跟黃醒楠差不多同時發問︰「真是顧世均出事了?」

許勁點點頭。

榮浚杰答︰「老顧跑來邀我合作,買下多倫多那幅地皮,興建全加最大的酒店及百貨商場、游樂場時,我已經跟他分析過形勢,非要等省政府大選之後才好下注,他不信。果然,社會黨一上場,一連多個大型建築計劃都無限期擱置。」

許勁搖搖頭︰「他是博得太犀利一點了,多倫多帝國銀行的總裁彼得連寧才在今天早上跟我通過電話,說他已無能為力,老顧的孖展太大,他非迫倉不可。真叫我這個介紹人尷尬透頂。」

杜晚晴很留心听關于顧世均的消息,然,只是听,臉上並不露半點憂傷的痕跡。

因為杜晚晴謹記她外祖母柳湘鸞的教訓︰「如非必要,絕不要在你的顧客跟前,表示你對別位客戶的過分關懷,即使他們是同撈同煲的好兄弟,也不可以,不要把自己押在他們的關系與感情之上,必須獨立處理。」

當晚,無論如何算是賓主盡歡而散的。

贏了錢的四位,都分別找機會,把支票塞給杜晚晴,說︰「收著,這是你的一份,剛才你注資的回報。」

至于其余三位,根本不勞把晚晴的籌碼兌現,只說︰「這是幸運籌碼,留為後用。」

晚晴笑著送了客,再回到家里來,就囑咐女佣︰「我先泡個熱水浴,你去看湯熬好了沒有,等會喬先生回來,你請他在我睡房的小偏廳候著。給他倒碗湯,請他一邊用,—邊等我。」

杜晚晴把自己泡在那個米白與黃金配襯的巨大豪華按摩池浴白內。蒸氣滾滾地向上冒,以致她的發腳以及額前的碎發都已濕濡。那漲紅的臉孔,冒著細汗,跟那露出水面的女敕滑雪白的背,同樣有種莫可明言的吸引。

這個美麗動人的女人閉上眼楮,思索追憶,想起初入行時的一切。

彼世均是她的第一個客戶。

說起來,這兒有一番淵源,牽連著顧家與杜晚晴的外祖母柳湘鸞。

彼家的聲望在戰前比戰後更顯赫。事實上,六十年代過渡到七十年代時,時移世易,早已有一班新貴上場,把日漸衰微的豪門望族取代。

彼世均的祖父顧亭武與父親顧祖德都是靠做東南亞與中國貿易生意起家的。

彼亭武長袖善舞,家當與聲望,在戰前本城內絕對名列十大。

那年頭,最大的三家船公司之一的高驥家族,就是專門承辦起顧亭武的生意,幾條福字號輪船當時載滿顧家的貨品日以繼夜地行走于廈門、香港、東南亞各城市之間。

斑驥與顧祖德是同一間英文中學出的身,既有家族淵源,更添同窗之誼,關系至為密切,且二人那公子哥兒的脾氣又是一式一樣,所謂門當戶對,臭味相投,很多時都泡在一起。

一星期之內,總有三四晚,顧、高兩家公子會在石塘咀擺下寨宴,徵歌逐色,美人醇酒,不醉無歸。

斑驥勇摘花魁柳湘鸞時,顧祖德就為他倆擺下極盡豪奢的三圍滿漢全席,把花國名將,跟城內的王孫貴冑都請在一起,很鬧了一晚。

這是一重深厚的淵源。

再下來,真是巧。顧亭武很早就為顧祖德娶妻,世均是顧家長孫,年紀還不滿十歲,就常常跟在父親後頭去石塘咀飲花酒。

十大以小為尊,何況顧世均小時是個俏人兒,濃眉大眼,唇紅齒白,神氣到了不得。于是接了花箋陪酒的老舉們都樂得逗著這位顧小少爺嬉戲。

換言之,顧世均跟柳湘鸞是忘年之交,相識于顧世均還是孩童之時。

重重疊疊的關系,造就了顧世均成了杜晚晴的第一個入幕之賓。

就在杜晚晴學成回來,立下志向之後,如何涉足江湖,打響頭炮,就得全仗柳湘鸞去鋪橋搭路,穿針引線了。

她也真真是寶刀未老。

先在本城六星級大酒店,包下一個廂房,特設小型樂隊演奏悠揚音樂,烘托氣氛,滿室白玫瑰星花,朵朵含苞待放,又顯了美麗而不落俗套的氣勢。

柳湘鸞以從小就看著顧世均長大的世伯母身份,于此間款宴顧氏家族的承繼人顧世均。

理由是,讓外孫女兒杜晚晴拜見,好指點提攜。

彼世均應邀在美輪美奐,皇朝宮殿般的環境下,初睹玉人風采。

一見杜晚晴,眼前就覺一片亮光。

如此無懈可擊的組合!一張粉雕玉砌、完全不用施脂抹粉的俊艷臉龐,一身青春迫人恰到好處的豐滿胴體,配以溫文爾雅的成熟態度,跌宕有致而又言而有物的優美談吐,顧世均並不以為自己立即神魂顛倒是過態之舉。

「高伯母盛情賜飯,我受之有愧。平日俗務纏身,未能時跟長輩請安,世均愧甚。」

「哪兒的話了。祖德和高驥的一代情誼,能延至他倆歿後,已是我的一重極大安慰。年輕人為事業奔波勞碌,旁的親友有什麼不知道、不體諒的。」

柳湘鸞這晚穿一件素淨的銀灰色捆嵌炭灰邊的旗袍,雍容地坐在這個廳房內當主人家,依然有她的氣派。

彼世均其實也秉承父志,屢在歡場中打滾,閱人甚多,現時代的那起靠色相營生的女娃,竟沒見過有一個半個的風姿能跟六十開外的柳湘鸞相比。

她除了老,完全戰勝一切。

彼世均回想起小時候,坐在柳湘鸞的寨廳內,跟父親與世叔伯一起飲花酒時,他已曉得目不轉楮地望住柳湘鸞,覺得越望越舒服。

他甚至會情不自禁地喊一句︰「鸞姑娘好美!」

通廳的貴客大笑,逗著顧世均說︰「均兒快快長大之後,再來找鸞姑娘陪你玩樂。」

「說什麼話了,這要折福呢!」柳湘鸞輕輕地嗔道,怪起輕佻的人客來,「小少爺長大時,鸞姑娘怕不是黃土—杯為伴,也已雞皮鶴發了。」

「那還不容易,鸞姑娘跟驥官早早成親,生個小鮑主,就跟世均配對了。」

當年的戲語,莫非今日實現?

彼世均的心禁捺不住撲撲亂跳。

「世均,外頭的人都說,顧氏家族幸虧有你掌舵,否則幾個難關怕是闖不過去了!」

柳湘鸞此言不盡是抬舉之辭,是確有其事的。

彼祖德在戰後不久逝世,由世均繼承家族企業。實則上,顧祖德是二世祖,又逢戰亂,他豈只不懂趁亂世抓緊獨特時機發大財,反而意興闌珊,吊兒郎當,弄得一盤生意不上不下。延至戰後,百廢待舉,手上有些少資金的人,都摩拳擦掌,背城一戰,顧祖德的生活卻在長期壓抑之後,更添萎靡。流連的地盤,由石塘咀轉為灣仔的舞廳區,東方與杜老志的大班,有哪個不曉得顧大爺前、顧大爺後地把他招呼周到。

彼家的出入口業務一落千丈,直至顧世均接手,才現起色。

世均的確是商業奇材,更在于他有膽識,六十年代末,他出身後才不久,就開始大展拳腳。當股市如火如荼,風靡大眾之時,他已曉得向地產進軍,同時又把老本行的出入口生意延伸至大陸上去,利用香港作轉運站,銷售海外,尤其台灣。

期間是有過多次風險的,其中一年,更為倒閉的恆佑銀行牽累,差點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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