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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長風 第8頁

作者︰梁鳳儀

明軍嚇得發抖。

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加拿大的父母求救。

然,怎麼向老人家解釋、交代?這個難題比捱窮抵餓還要艱難兩倍。

案母是以為她已能獨立謀生的,況且為了與左思程雙宿雙棲,已經跟姨母關系弄得極不愉快!她挽了行李走出姨母家時,對方說︰「不是我詛咒你,你必有吃不了兜著走的一天,那一天來到時,你別跑回來向我哭訴,求我照顧。我已向你父母交代清楚了。」

姨母的大門關在賽明軍背後之當時,她還有一種為愛情而犧牲,為理想而冤屈的光榮快慰感。

明軍每次回想,都苦笑。她是多麼的天真!一個女人怎麼可以潦倒到求助無門,孤立貧苦到這種左右都翻不了身,前後均無去路的困境?

賽明軍走到房子前座的客廳去,尋不到徐伯母,卻踫巧見到徐玉圓。

玉圓是名如其人,長得珠圓玉潤,圓口圓面,分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副忠厚的長相。

「明軍,怎麼?找到工作沒有?」

明軍搖搖頭,從口袋里模出五百元來,塞給老同學。「請代我給伯母,是這個月的租金。」

玉圓接過了那張五百元的鈔票,抬眼望望賽明軍,從鼻孔處呼出一口氣,拿起明軍的手,將鈔票放回她手里去。

「為什麼?」明軍問。

「因為你已經交了租。」

「什麼?」

「你已經交了一年租金給母親了,因為你一次過付租金的關系,她答應打個九折。明軍,對不起,我未征求你同意,就答應下來了。原本可以再跟她磨下去,拿到個八折也未可料。但,我懶得爭辯了,自己省一點,讓她老人家寬松一些,多買幾個,多煲靚湯給我,不也是一樣受惠。」

賽明軍雙眼發燙,眼淚忍不住,直涌出來。

「快別這樣!」玉圓伸手模模明軍的肚子︰「我這個世佷或世佷女,要在無憂無慮的氣氛下成長,胎教是很重要的,現世紀不流行憂郁性格,你要記住。」

賽明軍啜泣著,一邊點頭,一邊說︰「我正在想,真個走投無路就只有回姨母處求助去。」

「別傻,凡事要到自己開口求,成效會有多大呢?」

賽明軍的眼淚忽然止住了,她睜開了眼楮看這位中學的老同學。

徐玉圓在班上從來都不是出色的一個,只為她人品馴善,也跟明軍有緣,故而明軍在初中三那年頭隨父母移民加拿大後,還一直跟徐玉圓有書信來往。感情非但沒有生疏,反而越加密切。說到底,明軍在溫哥華上學時,並沒有太多同聲同氣的中國女同學。

明軍念書棒,直考上哥倫比亞大學的那年頭,徐玉圓就已經踏出社會做事。

在給賽明軍的信內,徐玉圓寫︰「條條大路通羅馬,何況,我心目中的羅馬,條件也並不高。所以,開始在這家小小的服裝店內當售貨員,我也沒有視之為委屈。我們的老板叫群姐,她是個獨立謀生的女性,很有上進心,跟在她後頭干活,就算發不了大達,也算精神奕奕。」

如此出身與際遇平凡的一個女孩,可以說出做出這麼能表達智慧與俠義的事情來,怎麼不讓明軍駭異?

是的,摔在地上的人,有目共睹,誰願意出半分力幫個忙,老早會自動伸出手來,讓對方借力站起來。打算橫行直過,眼角兒都不會瞟一下以示關懷的人,就真的無謂巴巴的伸長脖子盼望他援助了,免開尊口才是上算。

賽明軍感動至深,反而訥訥地說不出心里想說的話來。

而是玉圓輕輕嘆一口氣,拉著明軍的手,讓她先坐好在涼台上的一張舊藤椅上,然後說︰「馬死落地行。這是我的意思,老早就打算跟你說,又怕更傷你的自尊心。」

唉!明軍想,要說到自尊心的受創,還有什麼事情是比得上遭左思程遺棄的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對方只輕而易舉地說︰「我不要你了!」「能再愛你!」「我要結婚去!」「請以後不要找我!」就這樣賽明軍的自尊心恍如在高聳入雲的大廈頂樓,直摔至地下平台,碎得不能拼湊成全尸。

賽明軍回了一口氣,緊緊地握著玉圓的手,道︰「時至今天,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顧忌?否則,我也真不敢接受你的種種饋贈。」

這句話顯然是見效了,玉圓伸手挪了一張小矮凳子,就坐下來,擺了一個要跟賽明軍好好一談的款頭。

「明軍,你的心在淌血,無法抑止,這我是明白的,但,你的口袋也一樣淌血,快要干涸而死,就必須立即想辦法了。你不活、不吃、不穿,孩子都要活、要吃、要穿,還要受教育,是不是?」

「我已日日夜夜登門求職,走得腳上起了水泡泡,踫一踫,就戳穿了,流水灌膿,痛不可當;然而,我仍舊挨下去,沒有畏難怕苦。真的,玉圓,請相信我。」

玉圓拍拍明軍的手,道︰「我當然信你。但既然寫字樓的斯文職位找不著,也得另外想辦法。」

玉圓靜止一會,才繼續放膽說︰「譬如粗糙一點的功夫,或許以大學生的身分做是比較委屈的……」

玉圓還沒有說下去,明軍就會意,立即接口,說︰「什麼工作我都願意去做,只是不曉得門路。玉圓,上天沒有注定大學生一定比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聰明智慧勤奮好運,這點我毫無疑問。」

玉圓立即喜形于色,道︰「你能這麼想的話,我倒敢建議了。我管的那間小店,剛有一個缺騰出來。別看我們時式售賣的只是港制與日產時裝,可真是其門如市。老板群姐還是個有辦法的人,服裝店在各式中下階層的商場內越開越多。我跟了她這幾年,也升為分店的經理了。」玉圓跟著哈哈笑︰「經理手下其實只得一個幫工。我的那個幫工另謀高就,如果你肯屈就的話,我相信群姐沒有異議。」

玉圓的推斷完全正確,當她領著明軍去見群姐時,對方非但不以賽明軍即將要拿有薪大假為嫌,還實牙實齒對玉圓說︰「你別讓明軍太辛苦,再過多一兩個月,早上取貨的功夫,還是叫司機亞發幫你多一點,明軍坐鎮店鋪好了。」

這是非常體恤的話,以後上了工,接觸到這行業的做法,明軍才知道,很多個早上,服裝店的買家都要晨早到一些制衣廠房去,候著人家一開中門,就沖進去,搶購大批的平價貨。

明軍跟在玉圓身邊去過兩三次,真是增廣見聞。廠門還未打開,已有大批行家輪候,進去那個制衣廠的外銷房間,廠方早把交外國客戶之後剩余的服裝,堆在一個個大紙盒內,任由服裝店的買手去挑選。

到得越早,挑得越精,盈利的機會越高,這是無庸置疑的。正如玉圓所說︰「買貨像打架,正牌的為口奔馳。」

這以後,玉圓就再沒有讓明軍跟她去取貨了,免得孕婦被人群推推撞撞,出了什麼意外。

賽明軍不但對玉圓感激,對群姐也著實尊重,因而,在時式那個樂富商場分店內工作,精神上是愉快的。

一天,當明軍與玉圓在午膳時間過後,才捧著飯盒吃飯時,她忽然生了感慨,停住了筷子,怔怔的望住神情愉快的玉圓。

「干什麼呢?累得不想吃飯了?」玉圓問。

「不。我只是想,這陣子我原來開心得多了。」

玉圓笑︰「人生本來就應該快快樂樂過的。」

賽明軍點點頭,她和玉圓之間,有的是不言而喻。但望將來孩子出生,都會有玉圓這般明亮而積極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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