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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邦紅葉夢 第24頁

作者︰梁鳳儀

「是。惜梅,我們已屆三十,不會再有十年的黃金日子,非但我們不會有,香港都未必會有。你不能再怯儒、畏縮、逃情避實于異邦紅葉之間。」

宋惜梅低著頭,清晰地流下兩行眼淚。

「惜梅,為一個基本上不愛我們,或愛得並不足夠的人,去荒廢自己的本事、能干、知識、青春,值得嗎?父母生你養你育你,栽培你成人長進,香港這城市提供你所有現代大都會的經驗與教育,幫助你有身分、有地位、有聲譽,你卻辜負他們,委屈自己,而去成全一份專誠為羅致鴻一個男人而設的所謂愛情!自今日起,如果你覺得值得的話,我走得安樂。認真是言盡于此了。」

宋惜梅抬起頭,望住摯友說︰「你這年相當的成功是不是?」

「是,因而你覺得我意氣風發。不,惜梅,我只是覺悟前非。」

「姑勿論我從前對沈沛昌采取的是否屬于老土得不能再老土的死纏爛打、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要不得方法,我肯定一點,我已經把人類最尊貴的自尊,雙手放在他沈先生腳下,任其踐踏。我一力承擔第三者的惡名,為隱瞞他曾對我苦苦追求、甜言蜜語的事實;我極力忍受人言非議,為保全一條可轉圜的後路,讓他在人前說得過去;我忍辱偷生,啞子吃黃蓮,只為求兩件事︰其一是他對自己的社會負責、對自己的才華負實。其二是對他的家庭負責,也對我負責。」

「這後二者可以並存嗎?」

「為甚麼不呢?分離並非最難受的一回事,只要明白彼此的犧牲。我曾往最後一次見沈沛昌時說︰「「請不要移民,請不要放棄香港。不必為我對你的痴纏,而覺得要高飛遠逸!只要你留下來,繼續保有你的幸福家庭與輝煌事業,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生活圈子內。」」

宋借梅嘆一口氣︰「他不相信你。」

「固然不相信我。也實實在在的拿我作借口,以我為掩護他不再求上進,履行責任的護身符。」

「沈沛昌在離港前有壓力?」

冰嘉怡苦笑︰「你現在才曉得問這個問題?他在富百達集團栽了一支,華洋勢力大競賽,敗下陣來,被迫出局。在家庭上,妻子哭鬧不休,認定了離開香港,就是贏回丈夫的表示。

「直至他們離去的這些日子,我才慢慢的覺醒,其實真正匹配的是沈沛昌與錢惠青,他們有對社會、對人群、對自己的相同價值觀。斗志與堅持只用在順境之中,以有風駛盡里。一有疑難,非但畏縮,且慌忙抓緊身旁的一些憑借借口,作為自己下台的階梯。」

宋惜梅點點頭。

她難過,然慶幸,緊緊握著郭嘉怡的手。她明白沉溺在愛情游戲中的人,要翻身、要站起來,釜底抽薪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醒見到整場游戲是騙局,不適宜戀棧下去。

對于一個以逃避婚外情為借口,去掩飾自己事業的挫敗,缺乏勇戰江湖志氣的男人,郭嘉怡不會懷念、不會愛上。

以前,只不過是有眼無珠之下,所產生的一次大誤會。

為了揭開這個心靈上的謎,而付出一些代價,總是值得的。

宋惜梅緊握郭嘉怡的手,連連點頭,示意她明白、她理解、她支持。

這位摯友,從來都硬朗、都爽直、都固執、都堅持。要跟她的這些情操匹配,談何容易?

當年的,只不過是香江中環數以萬計的一個商界人,有一般的才智、樣貌、風采、本事,而最最最有效打動芳心的因素,在于他出現于郭嘉怡經年獨力奮斗,已略見疲態的當兒。

疲弱,才是百病的源起。

沈沛昌只不過是適逢真會,采取了相應行動的一個人。

說得直率而難听一點,若不是沈沛昌,也必有其他的男人取其位而代之。

職業女性的戀情,是沙場征戰後的一倜歇腳站,幾時累極,幾時就伏下去作個小休,適逢那一個驛站,實不相干。

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情況,遇上的驛站,原來是風光如畫,值得從此停下來,安居樂業,放棄再上征途。

宋惜梅為郭嘉怡的醒悟而高興。

「惜梅,容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嗎?」

宋惜梅看對方的神情,完全意識到是一件大事,問︰「甚麼事?但說無妨。」

「羅致鴻在此。」

「哦!」宋惜梅輕喊。

頓時一片靜謐。

「就在這間酒店。他是我們觀光團的成員之一,听他說,還有一個地產計劃,要在此跟負責人聯絡,他在計劃于列治文興建一系列的城市屋,帶回香港去出售給港人。」

「你對他的動態如此留意嗎?」

「是他找我細說因由的。」

「如此推心置月復,所為何事?」宋惜梅說。

「你。」

「甚麼?」

「為你。」

「這又算不算笑話?」

「不,認真的。他要求我轉告你一聲,他希望能跟你會面。」

「我們的分居手續已經辦妥,只不過是時問上的問題,他不致于如此急不及待吧?除此,我看不出我們之間有甚麼好商量?」

「你對羅致鴻不同于我對沈沛昌,你對他仍有憧憬、仍有寄望,是不是?」

宋惜梅並不作答。

「惜梅,回家去,靜心地想想我的這番話。如果猶有余情,請勇敢地站起來,面對一切,尋個干淨俐落的處置方法。倘若我看錯了,你對羅致鴻已仁至義盡,心灰意冷的話,那麼,見與不見,都不必強求了?」

宋惜梅想,在沙場上能征慣戰的人,的確練就敏銳的觸覺,與強勁的分析敵我情勢能力。自己孵在異邦,這麼個連拍蒼蠅都動作緩慢,一生時間只做三分之一生事之地,整個人原來都愛得渾渾噩噩,拖泥帶水。

她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否則,她不會毅然決然,在羅致鴻愛上邵倩音之後,實行離開他。

她跟沈沛昌的移民目的不同。

沈沛昌是把自己的事業與愛情處理失敗的責任,便往愛他的女人肩上擱,然後逃避于此。

自己卻是實斧實鑿的承認婚姻失敗,躲起來養傷。

第一次,宋借梅懷疑自己的養傷方法會否奏效?

之所以來了溫哥華過半年,心上依然不住靜靜地淌血,就知道移民對自己是治標而不治本之法。

冰嘉怡在溫哥華的行程,相當緊迫,抵步的翌日,就在新世界酒店內舉行了官商雲集的午餐會,她是首席主講者,把她對百貨商揚營運的心得,以及對哥倫比亞省興建全球最大購物商場的意見,誠懇而毫無保留的貢獻出來。

冰嘉怡的演講、應對、學識、風采,甚而樣貌,對在場的加國官商言,是一個無可否認的驚喜。

苞她同來的那班訪問團,都禁不住喜上眉梢。最低限度顯示出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中國人有很多類別。從前被賣豬仔,前來美加掘鐵路的華僑,不能代表中國人的智慧與才干。

羅致鴻在座,宋惜梅也在座。

他倆的坐位距離相當遠。

宋惜梅要非常非常集中精神,才能把郭嘉怡的演講轉進腦海里,因為她的而且確,心亂如麻。

今早,郭嘉怡代轉最後通牒︰「你考慮清楚,羅致鴻約你在午餐例會後,上新世界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見面,去與不去,其權在你!我是言盡于此了。」

冰嘉怡的演辭踏實而動听,在場人士的反應極之熱烈。發問的人此起彼落,即使午餐會已經結束,嘉賓仍然團團圍住冰嘉怡,跟她有說不完的話。

冰嘉怡處身在哥倫比亞省這些商界頭頭領要之中,無可否認地出盡了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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