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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緣 第5頁

作者︰梁鳳儀

午膳時分,若是功夫緊迫,根本就必快手快腳去買兩個飯盒回來,狼吞虎咽,草草了事,立即重新投入工作。如此這般,章德鑒又著數起碼半小時。

黃昏時分,更是我們的黃金時間。每天五點前,台頭的電話老是響個不停,簡直應接不暇。很多時,章德鑒要到客戶的寫字樓去斟生意,又得上銀行辦理各種有關手續。每當他守著大本營時,我便要當跑腿,傳送緊急文件,寄信寄包裹,到銀行入數等等。非要五點過後,才能主僕二人靜下心來,好好坐在寫字台各自清理案頭工作。

也只有入夜之後,才有機會向章德鑒匯報當日業務上的特殊情況,或聆听他向我分析買家與賣家的形勢,以及我們的業務動向。

這又非做至月復如雷鳴,忍無可忍之時,才舍得披星戴月地回家去。屈指一算,每日離家足有十二小時。真是小數怕長計,我一個人兩份差事,吃虧是誰?

明知吃虧,而依然故我者,不值得同情。

除非自願,否則誰還能在自由社會內勉強一個成年人做他明知是入不敷支之事?

母親老喜歡在搓麻將時,跟那班雀友們七嘴八舌地鼓勵其中一個做母親的,要好好勸阻她家兒女的嫁娶。無論其動機是出于真誠,抑或撩事斗非,其實都其蠢無比。

那年輕姐兒要嫁個吃白粉的,捱得她金楮火眼般,旁的親朋戚友替她不值,真是枉費心機,當事人如不能在苦難中自得其樂,自會下堂求去。

我細細審視今日情況,這年代出入口做的是零零碎碎的小生意,寫字樓像雜架攤,老板同事上司下屬連自己在內總共兩個人,除薪金不錯外,認真一無是處。

單論前途,已是死胡同。

然而,我為什麼樂此不疲,不辭勞苦,干下去了?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肯死心塌地為章氏服務?

直至有一天,我向章德鑒請半天事假,只為要陪母親到機場去,跟她一位過境的摯友會面。

母親說︰「這個阿姨是第一個從產科護士手里接過你來抱的人,她到加拿大去這些年,一直未有回過香港來,難得她到澳洲公干,要在啟德機場逗留幾小時,你得陪我見見她!」

我原本極不願意,但母親一句︰「世上竟有不可以請半天假的工,奇哉怪也!」迫使我無辭以對。

才缺席那三個鐘頭,回到寫字樓去,竟見章德鑒一臉慌張忙亂,七手八腳的,一頭夾著電話,應付客戶,一頭拼命翻檔案簿。

我莫名其妙地把電話接過來听,根本不用翻查,答案全記在腦子里,立即把客戶應付過去。

章德鑒長長地吁一口氣,望住我,竟有種感激的眼神,毫不吝嗇地流瀉出來。

我必須承認章德鑒那感激的眼神,對我是陌生的。

二十多年以來從沒有人以如此眼神看我。

靶覺是舒服到不得了。

午夜夢回,竟還想起來,浮一臉的笑意,然後再睡去。

每當陽光從窗口一透進來,我就三爬兩撥地快快起床,沖出門口。

與其說我愛上了這份工,倒不如說我迷戀著那種有人依靠我、需要我、感激我的好感覺,它令我渾身松弛,精神奕奕,引領我深切地認定做人的價值。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世界上可有可無的人物。長年累月地以靜態出現人前,曾一度使我有偏激思想,如真不能留芳百世,寧可遺臭萬年去。最低限度成績奇劣的同學,名字為老師所記起。我呢,終究考進了大學又如何,過了兩年跑回中小學去探班,竟有半數的老師認不出我來!

畢業後的一年,所遭遇到的縱然不是大風大浪,也不算是微風細雨,已教人一頭一臉的濕濡,渾身不舒服。

走進章氏這家小型公司,我通體干爽,精神舒服。

因而,我戀戀不舍,不其然地認定了這是棲身之地。

最低限度,暫時我非常樂于跟章德鑒周轉。

說來也真奇怪,這老板總未試過跟我外出吃過半頓飯,午膳時間一同在公司吃飯盒,當然不能算在里頭。不知不覺,在他跟前當差一年,就算賞頓飯,以茲鼓勵,也不為過吧?然而,沒有。

只半年服務期滿,他實斧實鑿地加了我二百大元薪金。我覺得賓主關系太硬繃繃,這是美中不足的。

別說是一頓便飯,這姓章的根本從不跟我閑話家常。我嘗試過逗著他問︰「你這麼勤奮工作,家里人有何感受?」

他無奈地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算什麼意思呢?

究竟表示家人毫不介意,還是指他根本沒有家人?

我如果再不識相地追查下去,說不定會引起誤會重重。

在男女同事相處這方面,我是特別敏感和小心翼翼的。

而且,我也相當保守,絕不願意無風三尺浪。風浪由我引發,則更加不必。

女孩子的矜持,是應該保存的。

況且,章德鑒並沒有什麼值得我疏于防範的條件。

他長得實在不怎麼樣。五尺八、九寸高的身材,說高不高,說矮不矮。

面貌端方,一張臉,沒有配上過人的輪廓,只雙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如此而已。

學歷方面,我不敢問,看樣子還不可能是大學的底子,否則不用在銀行里浸婬多年,才爬上主任襄理的級數。

這麼樣的一個男人,縱然配上雄心壯志,而流露氣概與瀟灑,仍非我的自馬王子。

哪個少女不懷春?

誰沒有心目中理想的配偶?誰又不在未逢異性知己之前,把夢中情人幻想成佔士甸或格力歌力柏的模樣,再配上溫莎公爵的身份?

章德鑒?

差得未免太遠了!

第6節

既如是,就真不必胡亂表錯情,惹對方誤會,攪得自己無地自容了。

筆而,老章要古肅沉默,就隨他去吧!我自此謹記,不再問任何有關他私人的情況。本小姐根本不感興趣。

把對章德鑒的尊重,與願跟他共事一機構的心情,撥歸一起處理,並不等于要跟他作任何較深入的感情發展。

這年頭,好像頗流行辦公室羅曼史。我跟幾個大學同學見面,開始時他們把所屬公司內的男同事,逐個品評。言語之間,多少滲著傾慕之意。順勢發展下去,很多女孩子就是如此這般地把臨時歸宿轉變為長期飯票了。

母親也曾有意無意地問起︰「你公司里頭的同事怎麼樣?」

我懶洋洋地答︰「不怎麼樣。」

母親再追問︰「跟你還合得來吧?」

「還好。」

「沒有額外談得來的?」

「沒有。」

「跟你念大學時一樣,情況半點沒有進步。」

母親這句話其實是不必說的。

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輩了,又何嘗有過什麼進步?還不是三言兩語之後,就禁耐不住要拿涼薄說話戮得人家一心是血。

對呀!我從來都不是個廣受歡迎的風頭人物,小學、中學、大學,直至現今踏足社會工作的階段,自覺一如天地間的空氣,無聲無息無臭地存在著而已。

然而,社會上若然盡是出類拔萃、叱 風雲的人物,活在其中的其他的人能暢順地呼吸不成?

社會運作不息,並不全靠精英。草根階層的存在與貢獻,如何忽視得了?

人們,如我母親,只看到熠熠生輝的影視紅星,卻不曾思考過他們背後有多少擁戴分子。也只認識財雄勢大的企業巨富,卻不曾留意到他們腳底下有多少勞工在默默苦干,支撐大局。

鎊行各業只不過需要少數的領袖與偶像,並不代表其余支持力量的不足取與不必受重視。

我當然只是支持力量一員,然而,毋須妄自菲薄。母親並沒有想通這層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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