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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3頁

作者︰梁鳳儀

所謂飽暖思婬欲,富貴人家,閑著的時間一多起來,就作奸犯科去,最流行的罪案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廣播別人的苦與樂。要杜絕這種禍患,談何容易?只有盡量不提供資料,所以人們沒有憑借可以小題大做。如仍有無是生非的情況發生,則是防不勝防,只叫沒法子的事了。

中國人傳統的幸福家庭,一定有人傳宗接代。所謂牡丹雖好,仍須綠葉扶持。

賀敏與丈夫,就是光禿禿的兩枝牡丹,在人們眼中,也許是比較突兀的。

當然,賀敏的境況在一般人心目中,還要比賀家三小姐賀智來得幸福。

盎家小姐們,在婚姻上頭,全都是低不成、高不就。有人要高攀,她大小姐未必青睞。輪到賀智考慮遷就,對方根本沒興趣。

這年頭,雖多耍盡手段謀求飛黃騰達之徒,也還有不少不屑裙帶尊榮之士!

事實上,做賀家的二姑爺又比較上容易適應一點,畢竟賀敏沒有出來社會做事,徹頭徹尾,專心一志的當家庭主婦,這個單純的身份,總易于討好。

賀智不同,她自美學成之後,立即一頭鑽進賀氏企業去,非常投入于財經行業。

賀敬生任主席的兩間上市公司,一間是專營金融經紀業務的賀氏集團,另一間是管轄發展地產的順興隆。現今,後者就由賀智一把抓。年來,在商界已甚負盛名。

一旦成了企業明星,品性自是硬朗,加上女強人的形象,通常很能嚇跑有心求偶的君子,于是票梅已過,仍然待字閨中,實在跟賀智的相貌完全扯不上邊。

賀家的四個孩子雖非臨風玉樹,國色天香,但出身與教養,往往能營造出高雅得體的風範與氣質,很自然的非同凡響。

不是不可惜的。

私底下,敬生和我都頗替賀智叫屈。如果她不是賀敬生之女,不是順興隆的副主席,我相信,她老早就有個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個人都有個暖洋洋的幸福小家庭了。

大概每個人都有他的選擇,賀智跟她姐姐一樣,從未試過在人前輕輕嘆息。人海江湖內,各行各業各個圈子,都盡是驚濤駭浪,不一定在歡場才易見凶險。身處其間的人,無不步步為營,小心翼翼,誰個一下疏忽了,把時間用在長嗟短嘆上頭,輕則表現立即落在人後,重則招致難以預測的後遺癥。

賀智明慧,一定曉得這番道理。

女人也就是在這男女私情上老吃虧。像賀智,一旦在豪門穿梭,在企業茁壯,就得在陰陽協調一事上讓步了。不比男人,像賀家的四少爺賀勇。,三頭六臂,既在父親的羽翼下長袖善舞,又于歡場中左擁右抱,顧盼生輝。成了本城數一數二,最具名望的公子。

賀勇根本沒打算結婚,他父親催促他時,答說︰「自盤古初開起,男人就是無女不歡,崇尚三妻四妾,樂此不疲,倒不如干脆打開婚姻的枷鎖,放生蛟龍,讓自己優游自在,為所欲為。」

賀勇還嬉皮笑臉地逗聶淑君說︰「媽,你已有男孫三名,大嫂既已超額完成責任,你就免了我吧!」

任何人都拿這賀勇沒辦法,反正他在生意上頭,把賀氏財務打理得頭頭是道,賀敬生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每念到聶淑君的孩子們,老早在賀氏集團內生了根,我的心就直往下沉。

賀敬生的第二代與第三代,都在勵兵秣馬,磨拳擦掌,準備繼承父業,在父親的王國內爭一日之長短。

輪不到我不驚心,不動魄。總有一天,賀杰要跟他同父異母的兄姊較量。

誰得誰失,象征著我和聶淑君權力斗爭的最終勝敗,無法不令人提心吊膽,虎視眈眈。

賀杰在長途電話里跟我說︰「媽,是不是一定要我回來跟爸爸拜壽呢?」

「杰,你不想回來?」

知子莫若母,賀杰從來最怕出席賀家的喜慶場面。我當然明白他的苦衷。

站在一大堆聶淑君名下的親朋戚友之中,我們母子倆是顯得額外的孤伶伶的。

男孩子長到十五、六歲,正正是尷尬時期,一般情況下已不喜歡跟在父母身邊出席應酬場合,更何況賀杰有如此不尋常的家庭背景。

我並非勉強兒子之所難,每要鞭策骨肉,自已心頭往往先來一陣翳痛。

然,賀杰必須適應。我看準了在不久的將來,他就得加入賀氏集團,跟賀家的人更緊密的相處,甚而交鋒。他逃避不了。

敬生從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有關遺產的分配,我也沒問。

只是有一晚,我陪著他在露台看月色,他突然握著了我的手,問︰「可記得從前,我每晚都到大同酒家接你下班,二人手牽手,在海旁漫步,舉頭望見的那輪明月,就跟現今的這個一模一樣。其實,已經過盡二十多年了。」

我但笑不語。憶及前塵,感觸大多,不談也罷。

敬生依然情深款款地望著我︰「你覺不覺得我老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不就是老夫老妻!」

「不!你只是越來越成熟優美,認識你的那年我快四十歲,並不覺得彼此有不可接受的年齡差距,可是,如今……」

「都一樣。你別胡思亂想。」

「你安慰我而已!總有一天,我要拋下你孤伶伶過日子,你就知道不一樣了。」

「再說這種掃興話,就太辜負良辰美景了。」

「我們需要正視現實。小三,你放心,縱使我遽然而逝,你下半生還是夠享夠長的。然,也要看你的本事及定力了。我深信你能應付得來,尤其為了賀杰,你的能量不可輕視。」

我沒有追問。

敬生的脾氣,我非常清楚,他肯說的話,不會收藏在肚子里;不肯講的,任誰也無法使他屈服。

自那晚,我意識到敬生一定是要我帶著賀杰,在他千秋百歲以後,仍在賀家撐下去。

我雖沒把這個猜測給賀杰提起,然,在行動上,我益發要迫使他好好正視賀家五少爺的身份。

我不容許他逃避,也不認為他需要自卑。

從敬生帶我走進賀家來的那一天,我們母子就是名正言順的賀家人了。

連聶淑君都已喝過我的一杯茶,好歹算把我承認了,旁人休得不尊重我和賀杰的身份。

杰仍在長途電話里支支吾吾,老給我解釋,大考在即,不願回程。

我咬了咬牙根,回頭征詢了敬生的主意,听到他說︰「考試要緊,暑假才回來好了!」

我才放過了賀杰。

賀敬生的兩頭住家,其實是同在一條街上的兩棟洋房,座落在薄扶林的沙宣道。

本城富豪住在這區的不多,賀家鄰近是霍家、周家與趙家。敬生之所以買下這兩棟洋房,則他個人對港島西南的特別偏愛。

這兩棟洋房,佔地甚廣,以每尺買入價而論,足足比市價便宜百份之三十。最難得的還是千金難買相連地。尤其敬生的環境,妻妾住在同一棟房子,朝見日晚見面,必定更多爭執。若住得太遠,害他兩邊奔跑。也是勞累。

如今的格局最為妥當。每晚除非有業務應酬。否則敬生和我必到聶淑君的房子去吃晚飯。飯後,我陪著他散步回到我倆的房子來。

這一夜,敬生回到家里來後,仍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小三,你來,我有件小東西送你。」

我笑盈盈地跟著敬生,走進書房去。

我有一個脾氣,數十年如一日。對敬生的財產與生意,從不積極表達半點興趣。連這放在家里的夾萬,我都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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